尾音刚落,她跌坐进太师椅上,坐了没一会儿,兴许是嫌弃板凳太硬膈屁股,又调整坐姿,换了个方向,半趴在桌子上,小脸挤出一团软乎乎的白肉。
她打量起屋内的陈设,大多是朱漆家具,左边临窗的紫檀大书案前放置着汝窑玉兰瓶,里头空无一物静待主人放入心仪的花束,再往前便是落地的梨木梳妆台,其上放置着一块团扇大小的铜镜,照物纤毫毕现。
再往里去就是她的闺房地上铺陈着柔软厚实的密绒芙蓉花地毯,摆了架香楠木架子床,流苏金钩挂起的重重藕粉纱幔翩然而垂,她转了个身子,朝右边看去,一扇朱漆凤蝶花雕纹曲屏相隔的地方,是她往日里洗漱解手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处处精致奢靡,与她走之前一般无二,百无聊赖地看来看去,随后将目光放在那两个到处忙活的丫头身上。
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问:“绿茗,近日京都城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绿茗最是爱八卦,听到她的话瞬间两眼放光,放下手中的活计,掰着手指头细细说来:“小姐,这可多了去了……”
京都最新鲜的趣事,便是此次永宁侯破获的贪污大案。户部秦侍郎居然就是荆州案的幕后黑手,借助职务之便,竟然贪图了赈灾款万万两银子,一时间是万人唾弃,据说被拖出来游街示众的那天,百姓扔的破叶子和臭鸡蛋堆积了满条街,臭味熏了整整两天都没散去。
此外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当属秦侍郎视为掌中宝的小儿子居然不是亲生的,而是侍郎夫人与下人苟合生的野种……
上上上上任探花郎看似古板老成,居然在外面养了四五个外室……
城东那位刚刚丧夫、貌美如花的寡妇,竟然和邻居家的穷酸书生搞上了……
临武侯的世子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却哭死哭活地要娶一个青楼女子为正妻……
京都人民看不惯的走狗头子,前段时间又升了官,当了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
“等等,你说的走狗头子……可是沈黎安?”聂晚昭托着下巴的手一滑溜,要不是正在给她额头冰敷的绿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点又磕伤了。
此时的绿舒一手接住聂晚昭的下巴,一手高举着装冰块的薄布,一条腿还别扭地向外曲张,夸张的动作再配上惊慌的表情,反差太大,看上去甚是滑稽可爱。
“哈哈哈,绿舒你这姿势也太好笑了吧。”绿茗当即笑道。
绿舒双颊不受控地染上一片绯红,慌不择路地松了手,懊恼地垂下眉眼:“奴婢逾矩了。”
聂晚昭将她作揖的手拦下,不赞同地摇头:“若不是你手快,我只怕下巴也要遭殃了。”
说罢,她指了指自己已经遭殃的额头,一阵冰敷后,已经消散了许多,不仔细看已然看不出来。
绿舒松了口气,遂点了点头。
见她不再别扭,聂晚昭转首去问绿茗:“你还没回答我呢。”
“啊?”绿茗还在捂着嘴偷乐,闻言愣怔一会儿,才想起来她问的什么,回道:“小姐说的没错,新上任的指挥使,好像就是叫沈黎安。”
聂晚昭心中五味杂陈。
自从上次在亭边匆匆一瞥,已是几个月没见,本以为离开荆州,就能就此斩断羁绊,她再也不用因为自己手里握着他的那点“把柄”而担惊受怕,彼此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没想到他竟然也回京了吗?还升了官……锦衣卫指挥使,那岂不就是陆三郎的顶头上级?
不过转念一想,他身为宣阳侯的儿子,不可能永远留任地方,回京是迟早的事,他们再撞上也是迟早的事。
思及此,她不禁泄气,脑子里闪过刀刃架在脖子上的画面,那股恐惧感还历历在目。
真希望以后能够不与他碰面,各自安好,如此最好。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层层相叠的云颜色越来越深,好似浓墨画似的几笔,远处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碎金般的红晕。
一缕柔和的红光从天际洒来,洒在亭中赏景人的身上,墨蓝的影子在石砖上无限拉长,静悄悄的,显得清冷又寂寞。
护卫慕言大跨步迈上石阶,在凉亭外围停下,拱手道:“禀大人,永宁侯及其亲眷已于申时末入城。”
冷冽的声音压低,却又能清清楚楚地传到雕花屏风后。
六尺余高的折叠曲屏,透着霞光的镂空屏格间,倒映着如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冷冷清清,朦朦胧胧,形随声动,没一会儿,那道虚幻的影子化作真人从屏后悠悠然漫步而出。
残光下是一张年轻清隽的面孔,他的相貌威武不足俊秀有余,神色波澜不惊,眸子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还多了几丝清冷。
慕言只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继续说着探子所报之言。
沈黎安手指端着一枚白玉瓷杯,眺望远方,静静地听他汇报,忽地,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话,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慕言身上:“陆秉文?”
思索片刻,便将这个名字和一个忠厚肯干的青涩少年对应上。
慕言观他神情,摸了摸后脑勺,没忍住调笑一句:“属下就说,那小子为何这几日刚散值就匆匆跑出去,我还以为是他家里有什么事,没想到是日日蹲守他的小青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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