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正在写教案,掀开眼皮看她一眼:“四十七,快去快回。”
因为极高的入学门槛,这一届的徐中十班。只有四十七个人,林清坐在讲台上喝水,林舟摸索着寻找政教处时,剩下四十六个人,都在审视自己的成绩单。
高压环境中寻找自我定位往往是靠对比的方式。于是学生们顺着自己的排名往上看,在结交到新的伙伴前,先锁定了追赶的目标。
也记住了成绩单最上方,广播喊话时突然被林清任命为班长的林舟。
第一天考试,第二天开会,第三天讲解试卷,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第四天迷彩服下发,为期十天的军训就开始了。
相比悠哉悠哉的小学时光,在徐中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林舟成了个名分不正的口头班长,整日跑来跑去。
教官找人领歌词本,她要去处理,主任喊人登记表格,她也要去处理,忙得她一个没什么方向感的路痴,两天就摸透了徐中的教学楼,脸盲的毛病也治好了,一叠身份信息表处理完,认清了全班的名字。
大会小会把林舟忙的心慌,让她总神经质的觉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有在放学的黄昏,背著书包往家走时,才能松口气,把二倍速的时间调回原速,觉得四周安静下来,也觉得有些孤单。
开学一周了,别的同学都在打饭列队的过程中交到了好朋友。只有她忙前忙后,整日和各个老师打交道,班里同学见到她,不知道该不该喊班长,索性直接避开,林舟又性子内向,迎面撞上几个嘻嘻哈哈聊天的女生,总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绕路走。
就这么别扭着,一直到军训结束,她都没能和谁熟络起来。
算上军训,这次一开学,他们一口气上了十三天,闭幕检阅结束,所有人都晒退了皮,也累的没了精神,学校算上调修,给他们放了四天假,两周后,就是第一轮月考了。
无声的战役不断打响,哨声连绵不断,永不停歇。
林舟累的睡了十五个小时,睡醒吃了几口饭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她恹恹的躺在阳台的藤椅上,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林舒恩喊她吃饭也没回声。
她仿佛精力耗尽,交流欲望透支在了暑假每一个不肯睡觉的深夜。
如今总是张口无言,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林舒恩怕她憋出病来,变着法子喊她玩,可林舟总不给面子。
林舒恩提议去新开的水上公园,林舟摇头,林舒恩提议去吃天天排队的烤肉自助,林舟也摇头。
林舟仿佛提早惨透了某种神秘的人生奥义,觉得世间纷纷扰扰,什么都没有睡觉重要。
林舒恩发愁的对周自行说:“越大越不爱说话,这可咋整。”
周自行安慰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青春期嘛。”
林舒恩不认这个理:“青春期不是该摔盘子摔碗,和家长对着干吗?哪有越活越回去的。”
周自行就叹了口气:“小淼不在,小舟没个伴儿啊。”
林舒恩也叹了口气,被说服了,然而还是担心辛苦养大的闺女变成哑巴,第二天等人一醒,又过去问:“隔壁小区有棵香椿树,去看看不,咱俩摘点儿,妈给你做香椿炒鸡蛋吃。”
林舟勉强回过神,点了点头——徐奶奶做的香椿炒鸡蛋是最好吃的。
然而林舒恩做的么……味道好像不大对,闻着不对,吃着也不对,林舟咬了一小口,细细嚼着,越嚼眉头皱得越紧,林舒恩觉得香椿有怪味,之前是没吃过的,为了哄女儿,愣是就着米饭扒了两口,忍着恶心胡说八道:“咋样,妈的手艺还不错吧。”
林舟还没回话,就听见周自行回来了,周自行一推门闻到一股怪味,还没洗手就往餐厅走,边走边问:“做什么好吃的了?”
林舒恩得意邀功:“香椿炒鸡蛋,小舟和我在楼下摘的,你快来尝尝。”
楼下摘的?周自行看了眼林舟的脸色,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皱起眉头赶紧尝了一口,嚼了两下吐了出去,一口气叹的老长,颇为无奈的拍了拍林舒恩的肩:“这个啊……是臭椿。”
餐厅里还在进行“为什么香椿会有臭椿,香菜却没有臭菜”的讨论,林舟漱完口悄悄溜走,独自一人走到了阳台上。
暑假时,林舒恩和周自行课少,便在阳台上安了一排吊灯,天色一暗,就切一盘西瓜,拉着林舟和徐森淼过来吹风,一家四口拉琴的拉琴,弹琴的弹琴,周自行搞来一把小号,得空了,会吹柯南主题曲给她们听。
徐奶奶家阳台上夜来香的香气荡漾过来,徐奶奶就站在花丛里听她们演奏,徐森淼回家拿外套,会被她点一点脑门:“挨着小舟家,积了八辈子德了哟。”
那样快乐的日子,一转眼就过去了,徐奶奶离开一个月后,林舟才迟钝的体会到分别。
夜风卷过房间里的书架,放在隔板上的《城南旧事》被风吹开了,英子毕业了,轮到同学们给她唱《送别》了。
林舟第一次看到这里时刚上三年级,只注意到了第一句歌词“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她那时是个期盼着长大的小不点,不明白英子为什么哭,为什么毕业时喜欢又害怕。
于是扭头问林舒恩:“妈妈,从小学生变成中学生,不是好事吗?”
林舒恩点点头,告诉她:“是好事,也是遗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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