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听成绩那天,想起徐奶奶嘱咐起来没完,那句从小喊到大的“别摔着”拖着长长的尾音,还没说完就被她和徐森淼关在了门后面。
徐奶奶还有好多话,要对徐森淼说。
隔壁病房里传来小孩的哭闹声,林舟顺着门缝看了看,看见了一只挂在床头的氢气球。
约莫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徐森淼得了重感冒,发烧总也不好,最后发展成了肺炎,一年到头在外忙生意的徐胜和陈旭都回来了,带着女儿在中心医院住院,林舟非要来看她,来的路上给她买了一只氢气球。
林舟许诺说,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出去放气球。然而徐森淼实在病的重,在医院一待就是一个月,林舟隔三差五跑来看她,见气球瘪了就换个新的,再瘪再换,直到徐森淼出院。
她那时候觉得,病总会好的。
现在才明白,有些病是不会好的。
徐胜和陈旭赶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陌生的大人换了一拨,商量着墓地葬礼的事情,他俩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看一看,对林城的各个流程都不太熟悉,林舒恩和周自行没少帮衬,忙得整日不着家。
这个年纪的老人家去世,勉强算是喜丧,大人们在楼下摆宴席,找厨子打八大碗,还请了戏班子搭了两天台唱丧。
徐森淼第一次送别亲人,对每一个环节都很陌生,麻木的跟着大人们上香磕头,发请帖、摆桌椅、顺从的被每一位红着眼眶的长辈搂在怀里,院里的爷爷奶奶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纷纷想要哄一哄她,她都没什么反应。
徐胜和陈旭回来前,徐森淼俨然一个能顶半边天的大人,她独自一人面对死亡,平静的制止了林舟进门,自己跪下给徐奶奶磕了三个头。然后才去寻求林舒恩和周自行的帮助,她甚至在去医院前检查了家里的门窗水电,关好了灯,锁好了门,细心的带上了徐奶奶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徐奶奶一生要强,早年间丈夫去世不愿再嫁,她跟着兄姐闯关东,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穿着布鞋拉石料,夜里回家脚上能结一层冰,就这么一毛一毛的挣,愣是把孩子们拉扯大了,徐森淼不想给她丢人。
直到徐胜和陈旭回来,等能做主的爸爸妈妈出现,她才像是电量耗尽般,变回成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小女孩,人们和她说话,她礼貌的答一声,就不再说话了。
喧闹的环境中,林舟能做的,只是跟在徐森淼身边,在她发呆时握住她的手。
徐奶奶出殡那天,送行的队伍排了十余米长,林舒恩红了眼眶,周自行也摘了眼镜,呜咽在唢呐的长鸣中伴着纸钱连成了片,徐森淼却没有哭,徐胜和陈旭也没有哭。
直到把徐奶奶送走,和四方宾客道了别,陈旭才一巴掌拍在徐森淼的后背上:“玩疯了是吧你,啊?玩疯了是不是?”
徐胜刚脱掉孝服,顶着满眼疲惫的红血丝拦住了陈旭,大喝一声:“行了!”
陈旭不肯停,训斥中夹杂着沉沉的哭腔:“我怎么跟你说的,是不是让你照顾好奶奶,你怎么答应我的,啊?”
徐胜又吼了一句:“行了!你少说两句!孩子也不好受!”
徐胜的体谅松动了徐森淼麻木的神经,这些天她跟着大人们走流程,见师父打方肉碗,会觉得没有奶奶做好吃;
听唱吹的唱《好人一生平安》,会觉得奶奶不喜欢这个调子;
上香时看向黑白分明的遗照,会有一种迷茫的、困惑的陌生。
她总是时不时陷入无意识的停顿中,要缓一缓神,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此时此刻,在妈妈的泪水和爸爸的怀抱中,她才明白,疼爱她的奶奶走了,她不好受。
徐家的门没有关严实,林舟靠在楼道里,听着徐家哭成一团,想起前些天自己问妈妈的话,她问林舒恩:“徐奶奶不是徐叔叔的妈妈吗?徐叔叔为什么不哭呢。”
林舒恩轻轻抱着她:“徐叔叔是大人了。”
林舟不太懂,又问:“大人不能哭吗?”
林舒恩说:“大人啊,不能伤心太久,他们还要过日子的。”
无论多么伤心,多么难过,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徐奶奶不在了,没有人能照顾徐森淼了,徐胜和陈旭的生意还在起步阶段,建在南方的厂子一日也离不了人,他俩商量了许久,决定带着徐森淼去南州上学。
周自行和林舟说了这件事,林舟当场就不干了,平日猫儿一样的小姑娘炸了毛,近乎无理取闹的反驳着大人的安排:“小淼、小淼考上徐中了啊,徐中不是最好的学校吗,去南州,南州去就白考了啊。”
林舒恩叹了口气,劝慰道:“南州也有好学校的,小淼在那边,也能好好上学的。”
林舟急得跺脚:“可是,可是南州那么远,干嘛非让小淼去呢,小淼住宿不行吗,二中、五中,都可以住宿的啊。”
林舒恩轻轻摇头:“住宿生周末也要回家的,没有人照顾她呀。”
林舟听不进去:“那让小淼来咱们家住呀,让小淼和我住。”
林舒恩沉默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非要吃糖的小朋友,周自行就轻轻的说:“孩子,总要跟父母在一起的呀。”
林舟被这句话说的愣住了,直到这会儿,她才想起来,他们不是徐森淼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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