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正天宫的杀戮已经完结,我早就等待着这一天,它迟早是要来的,而且我也知道我的生命的终结也是在这一天,天相不可违,这是宇宙的法则。但是我很快乐,直到今天我终于真正地实现了我的快乐。
你也许根本无法相信,早在封天移星神殿里,我就可以杀掉你们,那时候我知道甘泪就是后阳宫的宫主。天玄相和地玄相的旋合是任何一个魔法师无法抵挡的,包括璜神,也包括飒赫和凤略。但是我犹豫了,为了一个我自己都说不清的理由。
一千年前我出生在神歌山的时候,我的母亲在分娩的巨大痛苦中死去。这在魔法界是不可想象的。因为魔法师的繁衍对母体从来不会构成任何伤害。但我的出生确实导致了我母亲的死亡,也致使神乐族失去了一位最值得尊敬的女人。我的父亲,神乐族的最高尊者,因为我母亲的死一夜间变得苍老而哀伤。我懂事后神乐族的人告诉我,得知母亲死去的消息时,父亲曾扣起中指,意欲毁灭他的天隐琴,以此来结束自己不堪忍受的伤痛,但最后被他的妹妹,我的姑姑及时发现而阻止了他。
以后的日子里,神歌山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晦暗的气息,父亲从此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有一次我的姑姑抱着我走到他的面前,他却转过身去,神色黯然地说,把他抱走吧,我实在是不想看见他。父亲的天隐琴也被他自己封进了神歌山的祭音坛中再也没有奏响过。那感应天脉的神乐,那贯彻宇宙精魂的乐蕴从此在世上消失。正因为这样,神乐族的幻乐师们的脸上,几乎积淤着千年的忧郁。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都低头转身走开,似乎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在他们的眼里,我是灾难的根源,是因为我的出现,导致了神歌山最神妙的乐器的绝响。
我从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这种孤独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孩子都无法想象的。我每天的清晨都在寂寞的黑色梦境中醒来,神歌山清晨的红叶异常的鲜亮,那是我生命记忆中惟一的有活力的色彩。我每天都要穿过无数淡漠的眼神,走到天音崖上去看崖底红透了的树叶。在那里我可以听见云层的翻动,听见天风与大地的交会时的音籁,听见灵犀雀振翅的动响。我总可以在心灵里听见来自天际的声音。
当我寂寞得难以复加的时候,我就去找我的姑姑,她是惟一的对着我微笑,用手抚摸着我的头的人,每当我在她面前流泪的时候,她就会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商戚,要坚强。然后她的手指间就会现出神乐族普通的幻乐师所无法变出的指掌弦来,那种如星光流散的声音像是融进我的血液里,让我变得沁心而沉迷。
有一次我请求一个幻乐师给我看一下他的乐器,他轻蔑地拒绝了我,并告诉我说,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神乐师。巨大的自卑和绝望在那一刻摧垮了我,我哭着跑去姑姑那里,她依然微笑着告诉我,商戚,一定要坚强,你会是一个最好的神乐师。
是吗,真的吗,姑姑?
是的,商戚,普通的幻乐师是没有能力在天音崖上听见来自天际的声音,而你可以。当然,还有你的父亲可以。
我会有自己的琴吗?
会的,你将拥有神乐族里最精妙的琴。
六百岁的时候我真的拥有了自己的琴,我在天音崖上看见天际有一道闪电,然后滚滚而来一个精红的火球向崖底飞去,最后我看见崖底燃起了大火。我到崖底的时候火已经熄灭,只有一块奇异的木头躺在那里,于是便有了繁会琴。
六百五十岁的时候我打败了神歌山所有的幻乐师。我的灵力在繁会琴上淋漓尽致地释放出来,我把惊异留给了神乐族,他们在一刹那仿佛看见了我父亲的重生。
繁会琴似乎比天隐琴更华彩夺目,更凌厉气势。他们又似乎看到了神乐族灿烂的明天。他们称呼我神音尊者,这是神歌山最高的称谓,在此之前只有我父亲才配享有这样的称谓。那时候我看见姑姑依然微笑地看着我,一如我寂寞的时候那样对我说,商戚,一定要坚强。
然而从此我更孤独,我从寂寞中来,注定又向着寂寞中走去。过去我每天都要穿过无数冷漠的眼神。而现在,我每天面对的都是敬畏的表情,因为过去对我的漠视,对我的轻蔑甚至于仇恨,这些表情都有着难以捉摸的暧昧和虚伪。于是我仍然每夜在黑色的梦境里徜徉,它像岩石一样压住了我的呼吸。
七百岁的时候,我遇见了箜。
那天朝阳像缎匹一样在天音崖上铺开,我一如既往地来到这里看辉煌的红叶在崖底泛滥,倾听无声的音乐。繁会琴在我的手中像是一团燃烧的音乐之火,在清晨的阳光里蓬勃而起,它的乐音瞬间充满了天音崖的每一块石头的缝隙里。
就在那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子。她站在天音崖的另一端,在音乐的飘荡中沉迷着,她的身姿把天音崖上的朝阳衬得如同凤凰的羽翎,光华无边。音乐在她的身外掀起斑斓的风,那是一种通透到心底的风。
我缓缓地走近她,我在她墨青色的眼瞳里看见了我的影子,我的头发在朝阳里像是在燃烧。接着我听见一个像弦丝被吹动的声音:我是箜。
我的心寂寞了七百年,这颗空寂了七百年的心承载了无数的黑暗和伤痛。它巨大的空洞似乎就是为了迎接箜的到来。从此我的睡梦里再没有黑夜的重量,再也看不见星空里溅下光明的眼泪。我每天清晨都在灵犀雀的啼叫声中醒来,然后走过无数惊异而惶惑的眼睛,然后到达天音崖静静地等待,然后快乐地看着箜的身影在凉风里出现。
这样快乐的时光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有一天我到姑姑那里,看见她忧郁的神色像是一曲悲伤的神乐走向低潮。她说,商戚,我知道你和箜的感情,可是你愿意为了这种感情毁灭一生吗?
我带着轻快的愉悦说,是的姑姑,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换来和箜的幸福。你为什么这么说?
姑姑再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屋里的黑暗流着泪。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忧伤,但是我的快乐却像是轻海的银钟敲响,它不会在意任何旁人的忧虑的。
但是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看见箜在天音崖上出现。崖上的风吹得很乱,崖下徒劳地开着寂寞的花。只有繁会琴陪伴我守候着再次来临的孤独。我突然想起姑姑,发狂似地向她那儿跑去。
商戚,一切都应该结束。姑姑坚定地说。生命在没有节制的感情面前太脆弱,它随时有可能像萤火一样在海风里消失。
可是姑姑,寂寞比死亡更可怕。您知道吗,箜是惟一在我黑暗的梦境里放着光亮的女孩子,你愿意看着我在孤独中耗尽生命吗?
姑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的神色里有一种苍远的落寞。我从来没有看见姑姑那么无助而悲戚的眼睛。姑姑是神歌山最美丽的女子,但此时她的憔悴和苍白使她看上去完全成了另一个人。我的心顿时疼痛起来,这是我生命中最疼爱我的人,没有她,我可能早在寂寞中消失了。
去天倾国,去找他们的帝王,我知道箜是天倾国的公主。昨天我占测了她的星相,她似乎在重压下哭泣,因为她的星辉塌缩在黑暗里出不来。
我转身就走。
商戚,我也看到了你的星相……姑姑哭泣的声音重又响起。我看见她在黑暗里晶莹的眼泪,像是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进入我的眼睛。她终于没有说出来,她只是喃喃地说,商戚,守护好你的繁会琴……
我到达洛玢城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地落进我忧伤的思绪里。我想象着箜在黑夜里哭泣的样子,她在天音崖上是那么快乐,总是在繁会琴的音乐里安然而恬静地微笑。还有我的姑姑,从小到大她都是那么微笑地看着我,对我说,商戚,一定要坚强。可是我临走的时候她的悲伤有如她手里的指掌弦,根根断裂。我走得那么坚决,我相信我对她的伤害不亚于我七百年来的孤苦。
我来到洛玢宫,我告诉殿前的护卫我要见他们的王。他们都笑了起来,他们说,只有最伟大的魔法师才有资格面见他们的王。
我告诉他们我是最伟大的神乐师。
他们又笑了,他们说,我看你不过是拿着琴四处游吟的术士而已。赶快离开这里,否则会死得很难看。
他们的笑声把我的记忆拉回了神歌山我小时候的往事,我想起了那个侮辱和嘲笑我的幻乐师。于是我静静地取出繁会琴,我的手指划过上面的丝弦。空气里的幻乐顿时化成无数的冰刃,全部嵌入他们的身体。当他们倒地死去的时候,脸上的嘲笑还未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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