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最后一面的确不欢而散,起因正是白家小姐的死。但周子翎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很了解书宁的为人,自然晓得她不会做出那般恶毒凶残的事来,可是那会儿两个人正因着先帝赐婚之事在冷战,见了面说不了几句就吵了起来,书宁已经记不清两个人在盛怒之下到底口不择言地说了些什么,脑子里只有两张愤愤不平的脸。
谁也没有想到,那竟是两个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她一睡便是五年,无知无觉一晃而过,可对周子翎来说,却是度日如年。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恨中渡过。那些难以言喻的痛苦把原本爽朗无羁的他折磨得不苟言笑、沉默又疏离。
“阿宁——”周子翎喃喃地唤她的名字,眼眶被清泪充盈,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人影。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了,这个每每一提到就会让他忍不住刺痛、颤抖,甚至疯狂的名字。他以为五年的时间可以把旧事淡忘,可以重新再来,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书宁再一次真真正正地站在她的面前,他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枉然。
“子翎,”书宁慢慢走上前去抱住周子翎的腰,用力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如五年前一般亲密。可是,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不是时间淡化了他们的感情,是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个玩笑。他们俩之间横亘着两条人命,一个蒋明枚,还有一个枉死的白家小姐。
“你要好好的。”书宁觉得身上的力气好像随着自己的呼吸一点点地脱离出身体,一会儿便头重脚轻,手脚渗出了冷汗,飞快地又浸透了衣衫,她几乎站不住身子,只能半依半靠在周子翎的身上,虚弱地叮嘱他,“子翎,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一直深爱着他,从十六岁初见那一刻起,从未改变。
“我要走了,”她靠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说着话,“你会好好的,好好的……”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耳语。周子翎闭着眼睛牢牢地抱住她,可终究还是拦不住那脱眶而出的泪水。
“阿宁——”院子里忽然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悲泣,外头的崔翔安心里陡然一阵刺痛,犹如利刃在他的心口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阿姐——”他失魂落魄地转身狂奔。
“大人——”冯培和金凤银凰也惊叫出声,紧紧地跟在崔翔安的身后。
…………
无论王府里众人如何悲戚,周子澹却是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宁府给宁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和二老爷都在,很是关切地问起这半年来秦地的局势。
“……还算顺利,只是周子彤在秦地经营了许多年,秦东之地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在守着,一时半活儿恐怕也收不回来。”周子澹很是恭敬地回道。
宁大老爷捋了捋下颌的短须,不急不慢地劝道:“不要急,慢慢来就是,周子彤逆行倒施,蹦跶不了几日了,你若逼急了他,他说不定还孤注一掷地乱来。”
宁二老爷也连声道:“就是就是,左右京城里有我们帮衬着,赶明儿再请太后娘娘下旨让你承爵。日后你也名正言顺些。”
几人说了一阵,宁老太太终于有些不耐烦,低声朝两个老爷喝止道:“才一见面就说这些事儿,平日里不是有书信往来么,说得还不够,非要赶在这时候讨人嫌。”骂完了,却又朝周子澹摆出一副和蔼慈祥的笑容,道:“子澹千里迢迢地赶回来,着实辛苦了。不是说秦地正打得厉害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周子澹顿时噎住,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两圈,心知自己与崔翔安同行之事定瞒不过她,遂老实回道:“我是与崔城主一道儿回来的。老祖宗也晓得他先前在秦地办事,正巧与我遇上了,我们俩相谈甚欢,崔城主也答应说到时候会出兵相助,所以……”
“崔小哥儿竟会来趟这趟浑水?”宁老太太微微诧异,皱眉思虑了一阵,犹自不解,摇头道:“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老身竟是不懂了。”说罢,倒也不再追问,只立刻调转话题,笑眯眯地朝周子澹问道:“我们家欢丫头怎么没回来?最近也不见她写信,可是在外头玩得欢过头了?”
周子澹脸色微变,不知该如何回话。宁老太太双眼如烛,怎会察觉不到异样,眉一挑,目光立刻变得锋利起来,声音里也带了平日里所没有的威严,“欢丫头出什么事了?”
“阿欢她——受了些伤。”周子澹终究不敢把事实告诉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言,低着脑袋不敢看宁老太太,“不大方便出门,所以,就暂时先歇在宁州城。过几日她身上舒坦了,我再让她给您回信。”
宁老太太脸色愈发地不好看,眼睛里明显带着责问,“她既然受了伤,你竟不陪在身边,还跟着崔小哥儿回京?世子爷不妨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比欢儿的身体还重要?”老太太的逆鳞正是书宁,而今听得周子澹竟把书宁独自一人扔在九通城,顿时来了气,说话时再也不客气,不复先前那般慈爱。
周子澹不敢狡辩,飞快地站起身来,一掀袍子直挺挺地在宁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尔后才一脸严肃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弃阿欢与不顾,求老祖宗责罚。但我发誓,我定会好生照顾她,一辈子一心一意,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若有违此誓,便不得好死。还请老祖宗放心把阿欢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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