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听闻雍国朝廷已下令临阵换将,要用文邦昌把吴宗义换下来。文邦昌此人不是边将,与我大夏不曾交过手,咱们不知他的深浅,可料来有吴宗义被解了军权的前车之鉴,他是不敢不进兵的。”
他说着,又小心地道:“却不知王爷为何不稍等数日,等到文邦昌赴任之后,落入我罗网之中,再把这两军一齐杀败?”
他实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了诱敌深入,几个月的时间都等了,为什么就差最后十天半月的功夫,狄迈反而等不及?
他知道以狄迈的智谋,如此行事定有原因,可一连苦思数日,也摸不透他的心思。怕万一号不准他的脉,以后行事会出什么差误,这才壮着胆子来问。
狄迈答:“此事我另有主张。”
辛应乾一愣,顿觉愈发地高深莫测,实非自己所能揣度,忙道:“是、是。”说完便即告退。
狄迈盯着他的背影,片刻后半阖上眼,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在这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好容易安排妥当,终于能将刘绍接回,可派出的人居然没有把他给带回来。
刘绍是怕在雍国留下了个叛国的恶名,连累家人吗?那为何不与他在阵前相见?
只要他配合,自己完全可以在阵前把他俘虏,可他甚至躲在大同,连面都不愿让他见上一面。
他当真变心了吗?绝不可能。
莫非他要做大雍的忠臣?
是了,他本就是雍人。可先前不是早已说好,打起仗来,他两不相帮,难道他如今反悔了吗?
到底是因为什么?
狄迈两手捏着椅子扶手,不自觉地咬牙,这些念头终日在脑子里盘桓不去,让他心里针扎一般,又像是有鼓在他身体中敲。
这几年里,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他,他厉兵秣马,步步紧逼,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着雍国的大好江山,还是为着刘绍,又或许兼而有之,说不清楚。
他咬牙咬到极处,忽地松下了劲儿,站起身来,心中想:总有一天,他会当面问刘绍的,他们一定能再见到。
只是刘绍到底得了什么病?重不重?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还有,他当真要去自投罗网么?那刘崇岂能饶他!他怎么这么傻?
他呆立一阵,不再想了,一掀帐,大步而出。
那时候他不知道,天下事往往不尽如人意,有些东西,他越是伸手去够,反而推得越远,可惜这道理他要到后来才终于明白。
第100章一生襟抱未曾开(五)
刘绍睡一阵,醒一阵,病得昏昏沉沉,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
即便在病中,他消息也十分灵通,知道吴宗义被解职的事;还知道狄迈果然是诈病诱敌,在塞北大败雍军,在雍军撤回长城以南之后也未退走,甚至还两度越过长城,至今在雍人头顶盘桓不去;知道曾图替朝廷背锅,受了重罚;还知道吴宗义因为保存大军有功,与先前的抗命之过相抵,又已官复原职。
他听着这些消息,好像在意,又不大在意。
他想,曾图本就为陆元谅之事不平,如今又当了背锅侠,明明是奉旨进兵,可事后战败的责任一股脑全推到他的头上,虽然没杀他,可他不会感朝廷的恩,戴朝廷的德,一定心中不服,或许是为日后埋一祸根,但也无所谓了。
他想,吴宗义功过相抵,于他个人看似没有什么影响,可是北军将领从此之后一定对他真心服膺。老将尹力夫只是一个摆设,北军其实是吴宗义主事,且不说他和洪维民一向不清不楚,就说他年未及不惑,就顶替了陆元谅的位置,都督宣大军务,如何能压服众人?如今经此一役,他的位置总算坐得稳了,但那又如何?没有什么所谓。
他想,狄迈不肯退军,也许是为了自己,给刘崇施压,让他不好在这时对自己下手。
又想,狄迈与洪维民有所勾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倒不知他二人是如何联络上的,或许是通过第一次派来雍国议和的使节?那人没带来什么像样的和议,却在长安逗留过数日,也许是那时搭上的线吧。
回想起出征之前,北军将士们各个同仇敌忾,铆足了劲头想为陆元谅的模样,他忽地心中一凉:这些个边将谁能想到,他们不惜性命、浴血奋战,终于挣下几场“胜仗”,竟反而害死了荀廷鹤,落入了旁人彀中?
想到狄迈,心里像扎进了根刺,疼得他在床板上打了个哆嗦。
是狄迈害死了荀廷鹤,这念头生出,他头脑当中猛地一凉,像是贴来一方冰块,怔然一阵,随后缓缓摇了摇头。
刀把子攥在谁的手里,他还是能看清楚的。
杀死荀廷鹤的人,就是洪维民也只能居于第二,排在头一个的是雍帝刘崇,至于狄迈,他最多只排第三个。
真好笑,他这两年读史,见到那些使反间计的例子,总是觉着困惑,心想那些挑拨只要稍一推敲就知道站不住脚,如何能够成功?
可偏偏就成功了,使计的人总能如愿。
刘崇、刘崇……刘绍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处在他那个位置,他只要一道口令,就能杀一个人,不论那人是谁,是籍籍无名的草野小民,是神奸巨蠹,还是荀廷鹤。
可他竟敢那么昏庸,那么随意,那么轻描淡写,就像擦一滴水,摘一朵花,如此轻易地就把那样一个人的生命给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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