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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第1页)

洪维民听得胡须不由自主地抽动,手捧宝剑,心中猛然生出恐惧之感。

周宪木然呆立,嘴唇颤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旁,两个狱卒偷偷抹泪,怕让人发现,极力忍耐,可过了一会儿,再控制不住,不由得哽咽出声。

刘绍在马背上收到消息时,忽地愣住,随后心中一震,紧跟着又是一绞,像是被人猛推了下,不觉跌下马去,脑海中忽然空空如也,拼凑不出什么话来,只是一个劲地喃喃道:“天呐……天呐……啊……”

他躺在地上,只觉着晕眩,马腹、树枝、蓝天、白云、还有那一轮昭昭白日,全都搅在一起,疯狂旋转起来,忽地后脑一沉,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他人已躺在行馆的床上。随行的官员见他醒了,很是松了一口气。

刘绍支开旁人,自己躺着,仰面瞧着房顶,默然无语。

先前他浑浑噩噩,这会儿醒来之后,才好像忽然明白荀廷鹤当真死了,也想起了“死”这一字是什么意思。

死是敲钉钻脚,再无更改。

猛然间,心脏一阵抽搐,好像泼喇喇淋下血来。

他两眼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眼泪止不住地流,一道接着一道奔涌进头发里,十根手指不受他控制地乱抖,心中一个劲发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从床上撑起,赤脚下地,可随后双腿一软,便向前扑倒。

他也不挣扎,就势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凉凉的地面,鼻子闻见沙土的气味儿,心想他该将收到的消息拼凑起来,把那始作俑者、煽风点火者、顺水推舟者、冷眼旁观者一个个找出来,然后决定是回京、是不回京,当机立断,定下应对之法,给荀廷鹤报仇。

可这会儿他的思绪好像变成了个一千斤的大石头坐在沙坡上,他只向前推出一寸半寸,就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手上一松,它就滑回到了原处,甚至还推着他往下退出几分,不知那是伤心还是悲愤。

他两手撑地,把自己撑离了地面,随后紧紧攀住桌腿,像是爬树一样,手脚一齐使劲,终于气喘吁吁地站起。

他感觉自己发着高热,浑身无力,胸口当中好像被什么塞住,总之正病得厉害,但无暇去管,一个踉跄向前踏出一步。

那之后,他脚踩着棉花,身体在房间中凄凄遑遑地乱转,心脏在火上翻来覆去地煎,思绪在头脑中拧成一团乱麻,仍是无法可想,荀廷鹤竟然会死,这么简单,这么轻易,这么快……那些人竟敢这样就杀死了他!

如果老天真有眼睛——他自小就受唯物教育,本来不信有什么“天”,更不信这“天”会生什么“眼睛”,可这会儿他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把救命稻草,毋宁相信在他脑子里忽然出现的这么一个虚构的想象当真存在,然后尽情地质问他,痛骂他,把一切都一股脑地推到他身上,以把自己从明知已无法补救的无力与绝望当中解救出来——

老天!你不曾睁开这眼看上一看吗?

天!

他仰起头,身子猛地摇晃起来,忽然脚下一软,又扑倒在地,没了知觉。

第099章一生襟抱未曾开(四)

荀廷鹤死后,夏国并未如先前国书中所说,率军大肆报复,反而仍在积极议和。

雍帝虽然事后大悔,可木已成舟,无可更改,见夏人露了底,如何肯同他们讲和?反而催促愈急,要趁此机会一举破贼。

曾图奉命追击,夏人群龙无首,节节败退。吴宗义却好像铁了心要抗命,无论朝廷如何催促,始终同夏人拉开距离,每日最多只往前十里,随后就扎下营寨。

夏人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前线许多将领,均觉出这其中恐怕有诈,可一来圣命难违;

二来这些天连战连捷,将士们早杀红了眼,谁也不肯轻易停下;

三来追击夏人是奉朝廷之令,万一将来当真战败,也有法子自解,可如果抗旨不遵,战胜了没有功劳,战败了难逃一死,如何选择显而易见。所以即便包括曾图本人在内,还有他麾下将领,许多人都觉着不妥,但仍马不停蹄地奋力追击。

吴宗义是个另类,几次抗命,连洪维民都对他多有不满,更不必提旁人。

他虽然将自己顿兵不动的缘由写下送回,但朝廷并不接受,洪维民气急败坏,恨他一到前线就自作主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换掉他,却一时没有得力之人,见朝臣不住弹劾,反而还需帮他遮掩。

然而自从荀廷鹤死后,雍帝对他不但没有愈发倚重,反而变得有些冷淡。

朝臣们没有什么声音,可是长安城中议论汹汹。最大的几家酒楼好像商量好了,一连五天,终日唱的都是一曲《窦娥冤》,唱到那句“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时,听说时常有看客大声哭泣。

有人问洪维民要不要派兵过去,把人轰走,他却摆一摆手,“让他们唱去吧。”

堵不如疏,越堵事情越大,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他心中说不上后悔,可是内不自安。

最让他不安的还是荀廷鹤死后第二日,他上车时,看见给他驾车的老仆低着头在抹眼泪,他以为是他家里死了人,随口问了一句,谁知老仆却答:“听闻荀大人死了,老奴心里难受,实在忍耐不住,请大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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