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朗还想再看一眼许初,觉容伸出捻着佛珠的手拦他,一双眼中尽是看透世事的通达。
他顿住了,觉容便令小僧放下火把。
哔哔剥剥,火势冲天而起,瞬间卷没一切,连人的眼泪也烤干了。
那一刻,陆元朗感到一切的悔恨、痛苦和思念从此将了无倚靠,它们变成了一种虚虚浮浮的东西,将会再也不受限制地伴随他终生,无论是东南西北、梦里梦外。
他一回到府邸就扎进许初的房间,希望能再抓住一些线索。这里按他的吩咐,再没有任何人进入过,一切都是那天早晨的样子。
许初的药箱放在桌上,凡是能入口的东西均已倾倒干净,只剩下轻飘飘的瓶子,那副金针陆元朗放进了自己怀中。
许初把成药都倒在哪了?陆元朗这么一想,又满地寻找起来,很快在桌下发现了一个这时节不该有的火盆。
里面有着纸张的灰烬和一些烧焦的丸药,稍稍一拨,还有一角未烧尽的绢帕。
第69章老马识途
陆元朗离开了豫州。
他什么也没说,只骑走了自己的马。出门时守卫都以为他出去办事片刻便回,只有阙秋月知道,陆元朗怕是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她想,即使是陆元朗这样深沉忍耐的人,也是不能承受回首的痛苦的。
不仅如此,陆元朗还换了一条路走。这一路他不再去见任何下属,放任自己变得落魄颓唐,他什么都不关心,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就问下个酒肆在哪。
他需要很多很多温暖的假设把自己填满,只有喝下很多很多的酒时那些假设才能成形。他想象着和许初携手共度一生,在雨天看书,雪夜品茶,在帏帐里缠绵交欢。就在这样的假设里,他躺在孤舟中,等着船夫一桨一桨把他送往北方。
路上时有前来杀他的人,也许是早有预谋,也许只是见财起意,但他们都没想到这样落魄的醉鬼只要拿得起剑就不是他们那样的宵小能够杀死的。
陆元朗收剑入鞘。刚刚从水底冲出的刺客又沉入了水底,晕开满江的红艳。船家倒在船头,小舟像无主的浮萍一样飘荡。
他又躺了下去。他喝得肚子都要破了,却不想仍然足够清醒到以一敌十。原先他喝酒极为克制,总担心混沌误事,没成想原来清醒根本是他逃不开的惩罚。
陆元朗也曾想过,他的康健是许初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他理应善自珍惜。可他实在痛苦不堪,除了酒再没什么饮食能够入口。
疼痛对于陆元朗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他从未觉得如今的心痛如此不堪忍受,他宁可疼的是自己的身体。
酒喝完了。陆元朗躺在船舱中,感到越来越浓厚的清醒和痛苦占据了他,他想自己该起来将船划出芦苇荡了。
这个场景让他熟悉,在某个病中的梦里,他拼命跟自己搏斗,也曾这样躺在芦苇荡之中。梦里他的胸腹大敞四开,只盼有人来救他,不想原来应在此时。
也许他的呼唤注定得不到回应。
陆元朗就这样漂泊回了蓟州。阙秋月不放心他,自作主张写信给池一清,不敢告知原由,只说庄主出发回去,请他做好接应。
池一清感到奇怪,连路线都没有,怎么接应?他每日派人于通往蓟州的各个路口巡查,谁都没有见到陆元朗到来,因为已经没人能认得出他现在的样子了。
陆元朗没有回山庄,而是径自去了杏花峪。
这是一条蜿蜒的山谷,两侧山坡上长满杏树,如今杏花已落,结着沉甸甸的果子。
“余老伯啊,死啦!他那徒弟也走了,说是去枕霞山庄瞧病,一直没见回来。您要是看病就快找别人去吧!”
陆元朗照旧往里走,按着那人指的方向来到了一处院落门口。这里没有任何标志,但他很确定这就是许初的地方。
柴门轻移,抖落下一层尘土。这院子在乡下算得上体面,有结实的房子,自家的水井,还有小小的石碾。
推开房门,是三间房屋。正中的一间靠窗放着书桌,桌上有笔墨画轴等物,靠北放着棋枰,枰上尚有残局。陆元朗打眼一看,那局面胶着,不是一时可破的,如今棋子已落了灰,棋枰上千军驻足,万马齐喑,却仍能让人想起当初剑拔弩张的场面。
西边一间是许初的房间,窗下摆着琴。陆元朗走过去用手一拨,古琴硁然作响,镇落满屋的灰尘。
纵然太阳的光柱里都滚动着尘埃,仍可看出这院落原先的整洁精致之处。
陆元朗站在房屋正中,在脑海中搜索着许初曾经透露过的山野生活的碎片。他仿佛看到许初对着窗外的杏花抚琴,看到他托着衣袖描摹画卷,或是手捧姜茶轻轻吹拂。
而那时院中雪花漫舞。
在这样的假设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叩门声惊醒了他。
来人是个老婆婆,见她讶异,陆元朗忙道:“我是来寻余老神医的,听说他不幸过世了,想去他坟前祭奠,不知婆婆可知他坟茔何在?”
那婆婆告诉他,又询问了两句,而后一拐一扭地往山峪深处走,身影渐行渐小。
院中合围的安静像千军万马一样包围了陆元朗,明明已是夏天,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他掩上院门往山谷深处走,慢慢人家稀少了起来,山上山下出现一座座新坟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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