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那道虚影的离开,槐树上点点绿意也随之褪去,转而换成一派枯黄,季夏从睡梦中缓缓醒来,脑袋沉重,梦中她好像又见到了父亲,以及一个妇人,像母亲。
等到柳公移蹲在一旁,冲她和蔼笑了笑,她才匆匆注意到,平常不总大笑的柳叔此刻嘴角咧得大了些,身后那颗槐树枝干枯褶了许多,季夏的心中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
一共五只蛊虫爬伏在季夏面前,令得她有些茫然。
柳公移颤点着头,说道:“接下来我教你如何炼化这五只蛊虫,看好。”
满地槐叶散落,季夏安静地看着柳公移阐述炼化之法,平淡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等到云念生背着楚图南回到屋内,一只蛊虫就冲上前来,正是原属于楚图南的那只巫阴心茫蛊。
饶是柳公移也不由惊叹季夏的炼蛊天赋,季夏此刻眼中带着血丝,炼化一只名冠南疆的上品蛊虫岂是易事?只不过少女复仇的心思让这难事变得不再那么阻塞。
楚图南此刻在云念生背上仍旧心如死灰般,自己苦苦炼化数月之久的蛊虫在别人手中不过转瞬之间,这让自尊心极强的楚图南不由得心念尽凉,就要引颈就戮。
云念生不耐地说着:“喂,疯丫头,收收你那虫子,赶紧把解药给我。”
季夏丝毫不理睬,张手就要取走楚图南的性命。
柳公移站在一旁,却是漠然视之,他知晓人生这条路上重峦叠嶂无数,可最终两字最难过,杀父仇人在前,如何不得杀之而后快?
行路难,多行总多难:行路难,最难是心关。
那只心茫蛊就要越过云念生直取走楚图南的性命,楚图南此刻缓缓闭上双眼,静静等死,也正是这一刻,一道熟悉嗓音响起。
“我楚中丘孬好算是一方枭雄,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窝囊儿子?”
楚中丘两指钳住那只心茫蛊,不去正眼瞧着楚图南,转而望向始终站在一旁的李玄泉,平静说道:“同我一同回去,巫蛊宗败亡后的江湖气运我给你,如何承住,能承住多少,便是你的事情了。”
一路上神情恍惚的李玄泉此刻才真正清醒过来,与楚中丘拱手作揖,却是紧紧咬着牙关,死死遏制住自身怒意。
楚中丘瞥过这位玄临涧独子,不屑一顾,若是年轻人连这般气度都没有,那他师父当初也资格同他谈条件,死了便是死了。
楚中丘同柳公移眼神示意,一言不发,将那只本属于儿子的心茫蛊抛还回去,径自转身离去,李玄泉紧随其后,在路过云念生身旁时冲着,老人冲着自己儿子不咸不淡说道:“闾覆是废了你的左脚还是右脚,不能自己走路了?那有本事就待在这里,永远别回楚府嘛。”
楚图南此刻所有的委屈都充斥在眼眶之间,强忍着泪水从云念生身上挣脱下来,踉跄跟在楚中丘身后,不肯吭出一声。
一行三人,一位老人领着两个失意青年人缓缓消失在屋外。
屋内,云念生同柳公移一同走向旁院,只留下季夏一人在院落内怔怔出神。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你说是吗,公孙。。。先生。”
柳公移哼笑着,由着眼前青年自说自话。
“苦难会有尽头吗,那些受尽苦难而死的人会有一个好归宿吗,来生之乐弥补得了今世之苦吗?”
柳公移置若罔闻,抚了抚屋外那时起便种下的青松,喝了二十余年茶水,如今破天荒地想喝酒了。
还是乾灵年间的时候,真名叫做公孙龙的名家辩士在那场盛极一时的百家辩坛大展风姿,时年不过二十四岁的公孙龙可谓是年少成名,那场名士之宴上,他与她,一见倾心,两人俱是付心尖,奈何红颜似有多薄命,等到他赶回时,便只有一颗槐树静默在原处,自那以后,他便戒了酒,将仅剩的两坛酒埋藏在地下,连同俗世功名利禄一并埋与尘土间。每年槐序月,她落下槐叶,他便仔细收好,青年至中年,结成一生契言。
二十余年,她说不得情话,他不会说情话,云念生之问又何尝不是他心底之问?之所以弃了公孙龙那个名字不用,还是因为她。柳公移,移柳公,将她从洛州带到交州来,既然佳人未归,郎又何以为家?只以此做院,日夜庇与其旁。
她故意不语,却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懂了却故意不懂,莫不是人间男女情爱之事比之名家辩论还犹有过之?竟是让一位青年俊才用了半生来回答。
都不重要了。
柳公移从尘封二十余年的尘土中挖出那两坛酒,等到他回到那颗青松旁,只见得云念生一人捻过一粒细小石粒放在一只黄皮葫芦中,神色落寞地捻过一粒接着一粒,通共不过四粒石子,却是让云念生费了很久气力才堪堪放入。
柳公移揭开一块红布酒封,就这么坐在地上,将另一坛酒推向云念生一旁,独自饮下一大口,二十年前饮此酒,他还笑着酿酒之人附庸风雅,取酒名为“蒉馥”,不过便是酒香独特些罢了,怎的就叫这个名字了?
如今隔了二十余年,各中滋味伴着无数岁月往事一同埋在酒中,确是有些久了。
昔年酒香不知,宿醉谈天论地,一身狂傲。登金阙,赋九歌,敢与天言自高。
如今品茗酌醉,夙夜槐倚移柳,半白青丝。瞰远山,敛胡髭,依以此心安处。
愧负当时只道是蒉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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