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阿公对于我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黄善如说,她露出了温暖而悲伤的笑容,「他一离开我,我的世界都毁了。」
因为,他就是我的全世界。
黄善如也说了这样一句话,但是很轻,就这样被锐利的海风划开、割破,破碎的字句漫天飞,最后沉入海底。
可叶树年仍是听见了。
「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妈,听我阿公说是在国外工作,我也就深信不疑。但曾因为同学有爸妈我没有所以向阿公哭闹过,不明白为什么我爸妈就不能抽空回来看看我?但阿公永远都是摸摸我的头,要我别哭了,他说:『你还有阿公啊。』让我哭得更厉害。」黄善如像是回忆着往事,低声说着,「久了,我也就不吵着要找爸妈了,因为阿公比谁都对我更好,同学有什么,我绝对不会少。阿公就像我的爸妈一样。」
「只有那一次,我最后一次向我阿公哭说为什么爸妈不回来,是在我国小四年级的时候。」黄善如吸了吸鼻子,看向远方,「我被同学笑说没有爸妈,因为班上开同乐会的时候,大家的爸妈都有来,就我没有。明明也知道同学是故意的,可是我还是生气了,甚至被气哭了,跟同学吵架,闹到同乐会开不下去,老师就打电话请我阿公过来。阿公赶到学校,我哭着跑过去,阿公只是把我抱住,拍拍我的头,向老师还有同学们道歉,说我给他们带来困扰了,然后希望先带我回家。」
「那一天,阿公带我回家后,他哭了。」黄善如闭上眼,叶树年仅是看着,「他和我说了对不起,却没有解释为什么,而且阿公哭的那个时候,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意味的是更深沉的忧伤吧,叶树年想。
「因为阿公哭了,让我再也不敢无理取闹。而且,我在半夜爬起来经过阿公的房间时,看到阿公房间的灯没关,门也没锁,偷偷打开来看,我发现阿公看着我爸妈的照片发呆。」黄善如睁开眼后,神情黯淡,「那些照片向来都放在阿公的房间,我也只有透过那些照片看过爸妈的长相而已。但那个时候,阿公就这样看着爸妈的照片好久、好久……」
「然后,阿公又哭了,但是这次,他哭得很大声。」
叶树年低头,原本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此刻都不见了,他好像也听得到黄善如爷爷的哭声,那种……让人觉得心揪成一团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要是男孩子都会被灌输的观念,现在如此,以前亦復如此,更别提黄善如的爷爷生长的年代,那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地植在脑海里。
所以到底该是怎么样的痛苦、怎么样的伤痛,才会使一个已经活在世上数十载的人还会忍不住那样的悲慟?叶树年不忍去想。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爸妈根本不是在国外工作。」黄善如深吸了口气,「而是我爸妈早就过世了。」
叶树年恍若晴天霹靂。
「我没有问我阿公,应该要说是一种直觉。」黄善如低笑,笑得有些许悽凉,「因为即便再思念,也不会这样哭到撕心裂肺,除非,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思念从此无法排除,才会这样放声大哭。」
思念从此无法排除,才会这样放声大哭。
这样一句话,让叶树年陷入深深的沉思,他又回想起那个人,是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后来长大了,阿公也自己和我承认了,而我其实没有想像中那么难过,因为我从来也就没有和父母相处过,所谓父爱与母爱,都是阿公一个人给我的,所以阿公对于我才像是父母。」黄善如这才看向叶树年,直直地盯着叶树年的眼眸,「但也因为这样,他一离开我,我就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剩了,就跑去海边乱吼乱叫的,甚至还想过要这样跳下去,去陪阿公。我知道这样想不应该,也知道阿公若晓得我打算这么做,一定会骂我,可是,我不明白当最重要的人离我而去之后,我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没有意义,叶树年脑海里突然就跑出这样的回应,虽然他也明白这样想是不好的,但对自己而言就像全世界的那个人一旦离去,生活的重心一下子就跟着消失了,到底该如何过下去,总觉得没有答案。
「但说也奇怪,我真的要跳下去时,却突然不晓得从哪来声音,告诉我『活下去』,我当下觉得那一定是阿公的声音,所以又呆住,站在岸上一动也不动。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像神经病,这样子地不爱自己。」黄善如笑得无奈,「后来我也知道,那不是阿公的声音,是我自己心里的声音。我不想死,我只是无法接受事实,所以才会在最后又逼着自己回到这个世界。」
「学长,或许你觉得听来荒唐,可是我从不后悔有过那么一次想死的念头,或许这曾经让我很痛苦、很难过,但如果没有那么想过一次,也许我到现在还是走不出去。因为死对我而言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叶树年仍是无话可说,只能凝视着黄善如温柔的眼,那种在伤痛后成长,并蜕变的眼,这个人确实不如自己想像中那样乐观无忧,但她是在经歷真正的疼痛之后,还可以真心微笑的人。多勇敢的人。
叶树年不由得佩服着黄善如,却也不自觉陷入思绪。
他不断地反问自己:「那我走出去了吗?」
答案,却只有一片最荒凉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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