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跟理科不同,理科追求的是真理的唯一性,任何定理和公式都有唯一的正确答案,然而文科不一样,你可以喜欢诗歌,可以喜欢散文,也可以喜欢小说,这些文学体裁本无高下之分。我们再说回白话诗和旧体诗,从时间上来看,旧体诗从《诗经》开始算起,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可白话诗从新文化运动伊始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几年,因此很有一批人,因此厚古薄今,因此看不起白话诗。
相反的,也有一些人反其道而行之,认为白话诗就是文学发展的必然,而旧体诗就是可以被扬弃的糟粕。实话实说,这两类人我都不欣赏。咱们学文科的学生,最好打下坚实的顾问基础,这跟你要掌握外语一样,是很有必要的,学文学的自不必说,学法律、学政治学、经济学的,若是你古文基础过硬,查找我国古代典籍中记载相关法条、经济政策,便不费吹灰之力,中国几千年的文化遗产你便可随手采撷了。”
同学们一边吃,一边听着朱自清先生的教诲,都深以为然,频频点头,这时候闻一多先生“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来。
“佩弦兄说的非常有道理,可时代是在进步的,新文化运动的发生有它的必然,白话诗的兴起也有他的必然,适之先生1916年写的《蝴蝶》可以说在当时的中国诗坛掀起了轩然大波,这首诗是怎么写的呢?我读了两遍就会背了:
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
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
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
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这首诗当年一经《新青年》杂志刊出,立即被引为笑谈,抛开这首诗诞生的背景不谈,单从这诗的本身来看,的确比较直白、稚嫩,艺术水平并不很高,因为咱们历代的文人墨客用‘蝴蝶’这个意象不知道写了多少手好诗,有白居易的‘秋花紫蒙蒙,秋蝶黄茸茸。花低蝶新小,飞戏丛西东。’有陆游的‘庭下幽花取次香,飞飞小蝶占年光。幽人为尔凭窗久,可爱深黄爱浅黄?’有苏轼的‘双眉卷铁丝,两翅晕金碧。初来花争妍,忽去鬼无迹。’更不用说李商隐的千古名篇‘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了。
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因为这首诗冲破了旧体诗的藩篱,是中国最早的白话诗,这还不足以被写进文学史吗?我们在一九三八年的今天来看,是说自己写的白话诗好像很像一个缠过后来放大了的妇人‘放脚鞋样’,二十年前,我还年轻,那时候的我,是新文化运动的吹鼓手,我也曾今把写旧体诗的人称作‘落伍的诗家’,认为旧诗作不得,一定要作新诗,可你们看看我,我现在可是整天扎进诗经和楚辞里头不出来的!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评价任何事物,都要多维度地去评价,你在评价它本身好不好之前,先要看看同时代的人,有多少人做过这样的事?若是没有,那这事物本身便是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后人在这条新路上走,比前人走得更远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好得意的。从文学史发展的角度来看,白话诗必然是未来诗歌发展的潮流,我和佩弦兄都是大力支持大家写白话诗、新体诗的,我们南湖诗社也以研究新诗,写新诗为第一要义。但这并不意味着旧体诗不如新体诗,我甚至还想鼓励大家学好旧体诗,这对大家写新诗会更有裨益!”
闻一多先生说完,不光是在场的联大学生,就连何老板也跟着鼓起掌来,大家都对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有了清晰的认识,不仅肚皮塞得满满的,就连脑子里也是满满的,急着去回味,去消化。
从饭店出来,闻一多先生和朱自清先生另有要事便先行离开,大家便沿着南湖往哥胪士洋行走,途中迎面碰上牵手的一对男女,皆二十有余,样貌看着颇像当地人,却身着一件红色的旗袍,脚上也跟联大女生一样,赤足穿皮鞋。她身旁的男子身穿白色衬衫和短裤,样式看来十分时髦,料子也较为高档,就是那女子的胳膊有一节一节深浅不一的晒印,颇有些煞风景。两人本来有说有笑,谁知那男子见到南湖诗社一行人之后,笑容马上就不见了,立马拉着那女子拐到旁边一处小巷里了,留下众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那人我看着有点儿眼熟啊!是不是咱们学校的啊?怎么见了我们就跑啊?”周曦沐有些纳闷。
人群里有一个男同学开了口,脸上明显有着愠怒和惋惜的神色:
“他现在已经不是联大的学生了,他已经退学了。”
“退学?为什么?”
“因为他看上了咖啡馆老板的女儿。”
“哎,这个事情我曾经听说过,说是一个联大的男同学看上了咖啡店老板的女儿,之后便从联大退学,入赘完婚了,原来就是他们俩啊!”
那位男同学默默点了点头。
周曦沐纳闷地看着那男学生。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呢?”
“我原来是他的室友,我们两个关系很好的,可自从他看上那咖啡馆老板的女儿,就一门心思要结婚,我劝他先完成学业,等毕业了再结婚也不迟,可他非不听我的,执意要退学,我跟他大吵一架,彻底闹掰了。”
周曦沐轻笑一声看了那男生一眼。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
“刘重德。”
“刘重德?你就是写那首太平在咖啡馆里的刘重德?”
刘重德本来低垂着头,此时已经惊讶地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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