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丰言朋友也很多,另借一顶轿子,拿他的门上充跟班,将就着到炮局去回拜,名帖一递进去,龚振麟开中门迎接。他家就住在炮局后面,为示亲切,延入私第,先叫他儿子龚之棠来拜见,一口一个『老伯』,异常恭敬。
『丰言兄,久仰你的「酒中仙」,我也是一向贪杯,颇有佳酿,今天酒逢知己,不醉无归。』
『一定要叨扰,未免不成话!』
『老兄说这话就见外了。』龚振麟嘱咐儿子∶『你去看看裘老伯的管家在哪里?把衣包取了来。』
『不必,不必!』裘丰言说,『原来是打算着稍微坐一坐就告辞,不曾带便衣来。』
『既如此,』龚振麟看看客人,又看看儿子∶『之棠,你的身材跟裘老伯相仿,取一件你的皮袍子来。伺候裘老伯替换。』
裘丰言心想,穿着官服喝酒,也嫌拘束,就不作假客气,等龚之棠叫个丫头把皮袍子取了来,随即换上,是件俗称『萝卜丝』的新羊皮袍,极轻极暖,刚刚合身。
未摆酒,先设茶,福建的武夷茶,器具精洁,烹制得恰到好处。裘丰言是随遇而安的性格,跟点头之交的龚振麟虽是初次交往,却象熟客一样,一面品茗,一面鉴赏茶具,显得极其舒适随便。而龚振父子也是故意不谈正事,只全力周旋着想在片刻之间,结成『深交』。
品茗未毕,只见龚家两个听差,抬进一坛酒来,龚振麟便说∶『老兄对此道是大行家,请过来看看。』
裘丰言见此光景,意料必是一坛名贵的佳酿,便欣然离座,跟龚振磷一起走到廊下,只见是一坛二十五斤的花雕,坛子上的彩画,已经非常黯淡,泥头尘封,变成灰色,隐约现得有字。拂尘一看,上面写着∶道光十三年嘉平月造。
『哟!』裘丰言说∶『整整二十年了!』
『是的。在我手里也有五六年了。一共是两坛,前年家母七十整寿,开了一坛,这一坛是「 尊因吾辈到时开」!』
裘丰言自然感动,长揖致谢,心里却有些不安,这番隆情厚意,不在胡、嵇估计之中、以后投桃报李,倒下不了辣手了。
就在这沉吟之际,龚家听差已经将泥头揭开,取下封口的竹著说∶『裘老爷,你倒看一看!』
探头一看,坛口正好有光直射,只见一坛酒剩了一半,而且满长着白毛,这就证明了确是极陈的陈酒,裘丰言果然是内行,点点头说∶『是这样子的。』
于是,龚家听差拿个铜久,极小心地撇净了白花,然后又极小心地把酒倒在一个绿瓷大坛中,留下沉淀的不要,又开了十斤一坛的新酒,注入瓷坛,顿时糟香扑鼻,裘丰言不自觉地在喉间咽下一口口水。
回屋入座,但见龚家的福建菜,比王有龄家的更讲究,裘丰言得其所载,
在他们父子双双相劝之下,一连就干了三杯,顿觉胸隔之间,春意拂拂而生,通身都舒泰了。
等小龚还要劝千第四杯时,裘丰言不肯,『这酒上口淡,后劲足,不宜喝得过猛。』他说,『喝醉了不好!』
『老伯太谦虚了!无论如何再干一杯。先干为敬。』说着龚之棠『啯、啯』的,一口气喝干了酒,侧杯向客人一照。
裘丰言也只好照干不误。自然,他的意思,龚家父子明白,是要趁未醉之前,先谈正事。事实上也确是到了开谈的时候了。
『昨天我上院,听抚台谈起,老兄有个说帖,』龚振麟闲闲提起,『抚台嘉赏不已!说如今官场中,象老兄这样的热心又能干的人,真正是凤毛麟角了。』
『那是抚台谬奖。』裘丰言从容答道∶『抚台是肯做事的人,不然,我也不肯冒昧。』
『是啊!抚台总算是有魄力的。不过做事也很难,象这趟买的洋枪,是京里的大来头,不晓得那普鲁士人具何手眼、力量居然达得到大军机?价钱当然就不同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抚台把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委了我,好不容易才磨到这个价钱。我做了恶人,外面还有人说闲话,变得里外不是人,这份委展,别人不知道,你老兄一定体谅!』
裘丰言心想,他拿大帽子压下来,也不知是真是假,此时犯不着去硬顶。
好在胡雪岩已授已四字妙诀∶不置可否!
于是他点点头答了一个字∶『哦!』连这大军机是谁都不问。
『我现在要请教老兄,你说帖中所说的英商,是不是哈德逊?』
这不能不答∶『是的。』
『这就有点奇怪了!』龚振麟看看他的儿子说∶『不是哈德逊回国了?』
这话是说给裘丰言听的,他一听大惊,心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胡雪岩本事再大,也不会想到哈德逊已不在中国。这一下,谎话全盘拆穿,岂不大伤脑筋?
幸好,第一,襄丰言酒已上脸,羞愧之色被掩盖着,不易发现,第二,裘丰言押运过一次洋枪,也到过上海,跟洋人打过交道,不是茫无所知,第三,最后还有一句托词。
『这怕是张冠李戴了!』他这样接口,『洋人同名同姓的甚多,大概是另外一个洋商哈德逊。至于我,这趟倒没有跟哈德逊碰头,是一个「康白度」的来头。』
『康白度』是译音,洋人雇用中国人作总管,代为接洽买卖,就叫『康白度』,是个极漂亮的『文明辙儿』,龚家父子听他也懂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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