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头里仿佛听得屋里有脚步声,但双眼倦涩,懒得去问。翻个身想再寻好梦时,只觉双眼刺痛,用手遮着,睁眼看时,但见红日满窗,阳光中一条女人的影子,急切问,辨不出是什么人?只是睡意却完全为这条俏拔的影子所驱除,坐起来掀开帐门,细看,不由得诧异∶『是你!』
『是我!你想不到吧?』
『真是不曾想到。』
陈世龙不曾想到水晶阿七会突然出现。梦意犹在,而又遇见梦想不到的情况,他的脑子被搅得乱七八糟,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看看窗外,又看看阿七,先要把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这个疑问,作个澄清。
『我盼望你好几天了!』阿七幽幽地说,同时走了过来,由暗处到亮处站住脚,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陈世龙脸上瞟来瞟去。
这下陈世龙才把她看清楚,脂粉未施,鬓发蓬松,但不假膏沐,却越显她的『真本钱』,白的雪白,黑的漆黑,一张嘴唇不知是不是上火的关系,红得象榴花。身上穿一件紧身黑缎夹袄,胸前鼓蓬蓬,大概连肚兜都未带。
这触目惊心的一番打量,把他残余的睡意,驱除得干干净净,跳起身来,先把所有的窗子打开,然后大声说道∶『你请外面坐!』
『为啥?』
『不方便!』
『怕什么!』阿七答道,『我们规规矩矩说话,又没有做啥坏事。』
『话不是这么说┅┅』陈世龙心里十分着急,就无法跟她好好讲了,紧皱着眉,连连挥手,『你最好请回去!我这个地方你不要来。』
这一说,阿七脸色大变,但愤怒多于羞惭,同时也不能期望她能够为这么一句话气走,不但不走,反倒坐了下来,冷笑说道∶『小和尚,我晓得你已讨厌我了。』
看样子,她要撒泼。如果换了几个月以前,他倒也不在乎她,对骂就对骂,对打就对打,如果她要哭、自己就甩手一走,反正没有她占的便宜。但现在情形不同了,这中间关碍着身分,脸面,而最要紧的是嫌疑,在郁四面前分辩不清楚,固然麻烦,若是风声传入阿珠耳中,更是件不得了的事,因而只好想办法敷衍。
『不是讨厌你,是不敢惹你。』陈世龙这样答道,『你不想想你现在啥身分?我啥身分?』
『你啥身分我不晓得!不过吃饭不要忘记种田人,不是我在胡老板面前替你说好话,你哪有今天?这话不是我丑表功,要你见我的情。我不过表表心,让你晓得,你老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我总是时时刻刻想着你。』
这番话叫陈世龙无以为答,唯有报以苦笑∶『谢谢你!闲话少说,你有啥事情,灶王爷上天,直奏好了。』
『不作兴来看看你,一定要有事才来?』
『好了,好了!』陈世龙又不耐烦了,『你晓得郁四叔的脾气的。而且我┅┅』
他是要说,答应过胡雪岩,从此不跟她见面。但这话说出来,没意思,所以顿住了口,而阿七却毫不放松∶『男了汉、大丈夫,该说就说!你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跟你不相干!总而言之,你来看我,我谢谢你。现在看过了,你好走了!』
阿七一听这话,霍地站起身来,把脚顿两顿才骂道∶『你死没良心!』
她咬牙切齿的,『我偏偏不走!』
『你不走,我走!』陈世龙摘下衣架上的夹袍,往身上一披,低头拔鞋,连正眼都不看她。
『好了,好了!』阿七软语赔罪,『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陈世龙啼笑皆非,同时也不能再走了,因为这样要甩手一走,就会有人批评∶第一欺侮女人,不算好汉,第二,说他连水晶阿七这样一个女人都应付不了。
不走就得另打主意,陈世龙发过一阵脾气,此时冷静下来,觉得麻烦要找了来,推不掉就只有挺身应付,且看她说些什么?反正抱定宗旨,不理她,等她走后,再到郁四那里和盘托出,原来就要去看郁四,转达胡雪岩的口信,正好『烧香看和尚,一事两勾当』。
于是他拔上鞋子再扣衣纽,阿七还来帮他的忙,低着头替他扣腋下的扣子,露出雪白了这一段头颈,正在陈世龙眼下,他把视线移了开去,但『元宝领』中的散发出来的甜甜、暖暖的香味,却叫他躲避不了。好在这只是片刻工夫,等把衣纽扣好,随即走到窗前一张凳子上坐下,预备好好应付麻烦。
『我昨天刚刚到,胡先生有好些要紧的事情,叫我替他去办。县衙门里杨师爷在等我,』陈世龙先表白一段,然后提出要求说∶『你有话,爽爽快快说!我实在没有工夫陪你。』
水晶阿七不即回答,想了好一会才说∶『本来有一肚皮的话,要细细的告诉你,所以特为起个早来。既然你没有工夫,要我爽爽快快地说,我就说一句∶三年前头,你跟我说过的那句话,算不算数?』
提到三年前,陈世龙就知道麻烦不小,那时阿七还没有跟郁四,跟陈世尤有过一段情。情热如火时,什么话都说出来,陈世龙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句
话?不过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句话在这时候来说,一定对自己不利。
因此他先就来个『金钟罩』,概不认帐∶『那时的话哪里好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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