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珠在旁边听得心里好不舒服!但是这不舒服是由七姑奶奶,还是由胡雪岩而来。一时之间,她却弄不明白。反正义羞又气,觉得忸怩得很,只有悄悄将身子挪一挪,把自己的脸避到暗处,不为她们姑嫂所见。
她们姑嫂却偏不容她如此,双双转过脸来看着她,『张家妹子』,尤太太握住她另一只手,安慰她说∶『你不要听她的话!脾气生就,开出口来就得罪人。』
这一来,阿珠倒不能不说客气话了,『七姐也是为我。』她点点头,『我不会怪她的。』
『你说话有良心!』七姑奶奶越发义形于色,『这是你终身大事,既然说破了,我们索性替你好好想一想。』她问她嫂子。『胡老板这样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尤太太笑道,『你问的话,十句有九句叫人没法回答。不过她故意不说下去,很谨慎地看着阿珠的脸色,想知道她心里的感觉。这当然不容易看出
来,因为阿珠觉得她们的关切,事属多余,所以极力保持平静,作为一种拒绝『好意』的表示。
七姑奶奶不甚明白她的意思,就明白也拦不住她自己的嘴,『张家妹子』,她换了比较文静的态度,『不是我说,你一表人才,何苦委屈自己?』
尤太太一听她的话,与她哥哥的意思一佯,正好借她的口来为自己表达,所以看阿珠不答,便似唱戏对口一般,有意接一句∶『怎么叫委屈自己?』
『做低服小,难道不是委屈自己!』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正触着阿珠的『隐痛』,要想保持平静也不可能了。
『再说,如果太太脾气好,也还罢了,不然做低服小,就是热面孔贴人的冷屁股。』
『蠢话』又来了!尤太太已经一再告诫过这位姑奶奶,人家是『大小姐』
身份,不登大雅的话要少说,谁知到底还是本性难移。不过这时候要用她来做『配角』,也顾不得指责,只叹口气说∶『唉!正就是为此,人家胡老板为难。』
话里有话,阿珠必得问个究竟,不过用不着她费心,自有人代劳,『怎么?』七姑奶奶问∶『胡家那个是雌老虎?』
『听胡老板的意思,厉害得很!』
『那就是他不对了!既然家里有个醋坛,为啥来骗我们张家妹子?』
『这我倒要为胡老板说句公平话,』尤太太很认真地说,『原来是想跟他太太商量好了,再办喜事,商量不通,只好打退堂鼓。这也不算骗人。』
『什么?』阿珠失声问道,『五嫂,你怎么知道?』
『她五哥,』尤太太指着七姑奶奶说,『都告诉我了。胡老板实在有难处,话又跟你说不出口,闷在心里不是回事,只好跟好朋友谈谈。张家妹子,你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语意不明,而阿珠心乱如麻,也无法细想,此时她唯一的意愿是要跟胡雪岩当面谈一谈。
『办法总有的。对付没良心的男人,不必客气。不过,』七姑奶奶低声向阿珠问道∶『你要说句实话,你们船上来来去去,在湖州又住在一起,你到底跟他┅┅』
不等她说完,阿珠便又羞又急地叫了起来,『没有!』她的语气异常决绝,唯恐他人不信∶『绝对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我晓得,我晓得。』七姑奶奶很欣慰地说,『没有吃他的亏,就更加好办了。』
『对!』尤太太附和,『这件事还不算麻烦。全在你自己身上。』
这话又有深意了,阿珠得好好想一想,可是七姑奶奶的话实在多,不容她有细想的工夫。
『幸亏发觉得早!』她说,『你想想,男人十个有十一个好新鲜,还没有上手,对你已经这个样子,等一上了手,尝过甜头,还不是一丢了事。那时候,你就朝他哭都没有用。』
她已经算是措词是含蓄了,但已把男女间事似解非解的阿珠听得红晕忸怩得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想想,『女张飞』的话虽粗鲁,却说中了她从未了解过的一面,男人喜新厌旧,这话听人说过,只不如她来得透彻。转念到此,想起胡雪岩几次『不规矩』,得寸进尺地到了紧要关头,总算自己还守
得住,真正是做对了!
庆幸之念一生,就不觉得那么羞窘了,同时也不是那么一颗心系在胡雪岩身上,丝毫不能动弹了,她抬起脸来,掠一掠鬓发,喝了口败毒消火的『金银花茶』,平静地问道∶『五嫂,七姐,你们说替我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尤太太是等着她来问这句话的,这到了关系出入的地方,言语必须谨慎,所以一面按着七姑奶奶的手,示意她不要插嘴,一面反问了一句,『这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大主意要你自己拿!你说往东,替你想东的路子,你说往西,我们来看看,往西走不走得通?』
这话阿珠明白,两条路,一条是仍旧跟胡雪岩,一条是过去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一笔勾销。但明白归明白,一时间要她作个抉择,却是办不到的事。
『照我来想,这种事,总要两厢情愿。人家既然有了这样的话,一定要勉强人家也不大好。不说别的,起码自己的身分要顾到。』
『真的!』七姑奶奶终于忍不住了,『五嫂这话说得真正有道理。我们娇滴滴一朵鲜花,又不是落市的鱼鲜,怕摆不起,要硬挜给他!』
听这句话就象吃了芥末,阿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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