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几天。』
宝均金点点头,喊一声∶『来啊!』将听差宝福唤来吩咐∶『到帐房里支二百银子,给二老爷送了去。』『谢谢大哥!』宝森请个安,又说了些闲话,高高兴兴地走了。
等他的背影刚刚消失,宝福悄然而至,走到宝均金面前说道∶『朱铁口来过了,替胡大人送了一份礼来。』『哪个胡大人?』
『有手本在这里。』
一看手本上的名字是『胡光墉』;不由得就关切了,『送的什么?』他问。
『一个成化窑的花瓶。』
『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
大的便是两万银子。宝均金心想,胡雪岩既然送了两万银子,就大可必再在宝森身上作人情,而居然作了,并且这个人情还不轻,看起来是个很厚道的人。同时又想到宝森一走,耳根清净,便对胡雪岩越有好感了。
『朱铁口走了没有?』
『还没有。』
宝均金便将朱铁口传唤到上房问道∶『那胡大人是怎么说的?』
『胡大人说想送中堂一份礼,问我有什么合适的东西?我问他打算送多重的礼?他说两万银子。我就让他买花瓶。他还托我代送;花瓶送来了,银子也交到帐房里了。』『有什么话托你转达的没有?』
『没有。我倒也问过他;他说只不过佩服中堂为国贤劳,本想上门来求见请安,又怕中堂最近因为大丧太忙,不敢冒昧。』宝均金的顾虑消释了。这两万银可以安心笑纳;倘或附带有有一句什么请托的话,反倒不便帮忙,两万银子如果舍不得退回,良心上就不免要自责。
遣走朱铁口以后,宝均金仍在考虑胡雪岩送的这笔重礼,不帮他的忙,良心上仍不免要自责;要帮他的忙呢,又觉得自己一向主张『西饷可缓、洋款不急』,忽然很热心地赞成左宗棠借这笔洋债,出尔反尔,启人疑窦。如何得以筹划出一个两全之道,成了他这天念兹在兹的一桩心事。
第二天一早上朝,在轿子里忽然想起宝森告诉他的,丁宝桢当年的故事。丁宝桢以清廉知名,但身为总督,开府西南,朝廷的体制不能不顾,家乡贵州的亲友,翻山越岭,千辛万苦来投靠,没有那么多闲差使可应酬,招待食宿,致送回乡盘缠的情谊不能不尽,这些都在他每个月一万两左右的『养廉银子』中支付,尽管量入为出,总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照一般督抚惯例,方便得很,写张纸条,向藩库提银若干,因窘即时可解至于亏空如何弥补,不必费心,有藩司,有榷税的候补道,甚至首府、首县为他想办法。但那一来,就谈不到整饬吏治了。
于是,堂堂『制台大人』也不免要向当铺求援了。可是,他又有什么东西能当到上千上万银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当身分、当面子的办法;取一只皮箱,随便找些旧衣服塞满上锁,再取两张封条,盖上『四川总督部堂』的大印,标明日期,在皮箱上十字交叉,满浆实贴。然后派戈什哈抬到当铺里去当。
朝奉吓一跳,从来没有听说总督也会当当的;便很客气地请问∶『要当多少银子?』
『五千银子。』
朝奉又吓一跳,五千银子不是小数目要问一问『是什么贵重东西,能不能看一看?』
『不能看。大人亲手贴的封条,谁敢揭开来?』『那末——』
『你不必多管。』戈什哈抢着说道∶『你只凭封条好了。将来赎当的时候,只看封条完整,就是原封不动。你明白了没有?』
朝奉自然明白了,如数照当。丁宝桢倒是好主顾,下个月藩库将养廉银子送到,立刻赎当。从此丁宝桢当当,成了规矩,只凭封条不问其他。
宝均金心想,左宗棠借洋债,如果照丁宝桢的办法,岂不省事?而且目前也正是一个机会。于是默默盘算了一阵,到得军机处,立刻派苏拉到『南屋』去请了徐用仪来,邀到僻处,悄悄相语。
『左帅借洋款的事,接头好了没有?』
『接头好了。这一回的条件,确是比以前来得好。这也是胡雪岩力盖前愆的缘故。』徐用仪又说∶『本来早就想出奏了,为有东太后的大事,不能不暂缓一缓。』
『也不必再缓。请你转告左帅,要朝廷批准他借,必得交户部议奏,那就要算老帐了。』宝均金突然问道∶『丁稚璜当当的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徐用仪不知他忽有此问的用意,陪笑答道∶『那是个有名的笑话,知道的人很多。』
『不是笑话。』宝均金正色说道∶『如果我是朝奉,看几件破烂衣服,让他当五千银子,怎么对得起东家?外头也一定有闲话,不知道我得了人家多少好处。他只有硬吃一注,不让我掀他的底牌,我拿他没办法。左帅借债也是如此,生米煮成熟饭,[奇+書网…QISuu。cOm]朝廷看他的老面子,不跟他计较。你懂我的意思不?』
徐用仪怎能不懂?可是他也很圆滑,不作正面回答,只说∶『中堂的美意,我相信左大人一定能够领会。』『好,不过,』宝均金沉着脸说∶『丁稚璜当当,几乎月月如此;左帅借洋债可就是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请你千万说清楚。』『是。』
答应归答应,说不说又另是一回事。徐用仪退值以后,先去访胡雪岩,将宝均金的话,告诉了他,商量最后的那句话,要不要说?『当然不必说。』胡雪岩答道∶『事情明摆在那里,西征军事成功了,以后也再不会借洋款了。至于海防要借,那也不是左大人跟我的事。既然如此,何必又说这话,惹左大人不高兴?』
徐用仪听从他的主张,到了贤良寺,转达了宝均金的意见。左宗棠本来就想这么办,但未想到宝均金如此『大方』;欣慰之余,乘兴亲自执笔起草奏稿。
第一段当然是陈述边务之重要,以及各省协饷,不能及时而至,拖欠年复一年,越积越多的困难。接下来便叙此次筹借洋款的由来∶说有德国商伙福克,在兰州织呢局闻之,自称该国有巨款可借,息耗亦轻,并可由陕甘总督出票,因于上年腊月初三日具奏,接到户部咨复,以借数虽经奏明为四百万,惟期限、利息,以及还款来源,应该补叙说明。
但其时左宗棠已奉旨晋景,不在其位,似乎不应再谋其政,所以此处须作一番解释∶『臣卸篆北上时,与刘锦棠、杨昌浚晤谈,均以甫经接任,筹饷艰难,属臣代为借箸。臣虽去任在即,亦不欲贻累替人,遂飞饬办理上海采运局道员胡光墉,速向洋商议借银四百万以应急需。抵都后,连接杨昌浚、刘锦棠来函,言及饷源已涸,春夏之交,断难接续,恳即据情入告,情词迫切异常。』以下是根据『胡光墉偕同德国泰来行伙福克及英国汇丰行伙凯密伦』所称,开具办法∶借款数目∶库平足色宝银四百万两。
期限∶六年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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