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赎不赎?』小张有些踌躇;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不在家,姓刘的『上门不见土地』,有何用处?如果为了等他,特意回家;却又怕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行踪。
刘不才很机警,虽不知他心里怎么在想,反正他愿客人上门的意思,却很明显。自己有意将表坠子留在他那里,原是要安排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不必一定到他家,还有更好的地方。
『小张大爷,』他想定了就说∶『你如果不嫌弃,我们明天勺个地方见面,好不好?』
『好啊!你说。』
『花牌楼的阿狗嫂,你总知道?』
小张怎么不知道?阿狗嫂是有名的一个老鸨;主持一家极大的『私门头』,凡是富春江上『江山船』中投怀送抱的船娘,一上了岸都以阿狗嫂为居停。小张跟她,亦很相熟;只是杭州被围,花事阑珊,乱后却还不曾见过。
因而小张又惊又喜地问∶『阿狗嫂倒不曾饿杀!』
『她那里又热闹了。不过我住在她后面,很清静。』『好!明天下午我一定来。』
刘不才的住处是阿狗嫂特地替他预备的,就在后面,单成院落,有一道腰门,闩上门便与前面隔绝;另有出入的门户。『』张兄,『刘不才改了称呼,』阜康的票子你要不要?『』喔,我倒忘记了。『小张从身上掏出一个棉纸小包,递了过去,』东西在这里,你看一看!『
『不必看。』刘不才交了五十两一张庄票;银货两讫以后,拉开橱门说道∶『张兄,我有几样小意思送你。我们交个朋友。』那些『小意思』长短大小不一,长的是一枝『司的克』;小的是一个金表;大的是一副吕宋烟;还有短不及五寸,方楞折角的一包东西,就看不出来了——样子象书;小张却不相信他会送自己一部书。而且给好赌的人送书,也嫌『触霉头』。
『你看这枝「司的克」,防身的好东西。』刘不才举起来喝一声∶『当心!』接着便当头砸了下来。
小张当然拿手一格,捏住了尾端。也不知刘不才怎么一下,那根『司的克』分成两截,握在刘不才手里的,是一枝雪亮的短剑。
『怎么搞的?』小张大感兴趣,『我看看,我看看。』
看那短剑,形制与中国的剑完全不同;三角形;尖端如针;剑身三面血槽,确是可以致人于死的利器。『你看,这中间有机关。』
原来司的克中间有榫头,做得严丝合缝,极其精细;遇到有人袭击,拿司的克砸过去,对方不抓不过挨一下打;若是想夺它就上当了,正好借势一扭,抽出短剑刺过去,突出不意,必定得手。
了解了妙用,小张越发喜爱;防身固然得力;无事拿来献献宝,夸耀于人,更是一乐。
所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里是几本洋书。』
果然是书!这就送得不对路了,小张拱拱手说∶『老刘!好朋友说实话∶中国书我都不大看得懂;洋书更加「赵大人看榜」,莫名其妙。』『你看得懂的。』刘不才将交到他手里,『带回去一个人慢慢看。』
这句话中,奥妙无穷,小张就非当时拆开来看不可了。打开来一翻,顿觉血脉贲张——是一部『洋春宫』。这一下就目不旁观了。刘不才悄悄端了张椅子扶他坐下;自己远远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看他眼珠凸出,不断咽口水的穷形极相,心里越发泰然。
好不容易,小张才看完,『过瘾!』他略带些窘地笑道∶『老刘,你哪里觅来的?』
『自然是上海夷场上。』
『去过上海的也很多,从没有看着他们带过这些东西回来。』小张不胜钦服地说,『老刘,你真有办法!』『我也没办法。这些东西,我也不知道哪里去觅?是一个亲戚那里顺手牵来的。这话回头再说;你先看看这两样东西。』这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小张倒都仔细看了。一面看,一面想,凭空受人家这份礼,实在不好意思;不受呢,那支司的克和那部『洋书』真有些舍不得放手。
想了半天,委决不下,只有说老实话∶『老刘,我们初交,你这样够朋友,我也不晓得怎么说才好?不过,我真的不大好意思。』『这你就见外了。老弟台,朋友不是交一天;要这样分彼此,以后我就不敢高攀了。』
『我不分,我不分。』小张极力辩白,不过,『你总也要让我尽点心意才好。』
看样子是收服了,那就不必多费功夫,打铁趁热,『我也说老实话,这些东西,不是我的;是我一个亲威托我带来的。』他接着又说∶『你家老太爷,对我这个亲戚有点误会;不但误会,简直有点冤枉。』『喔,』小张问道∶「令亲是哪一个?『
『阜康钱庄的胡雪岩。』
小张失声说道∶『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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