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好!我起誓∶如果阿巧姐对我说的话,我告诉了我师父师娘,叫我天打雷劈。』
阿巧姐点头表示满意;然后说道∶『你师娘真叫「又做师娘又做鬼」——。』
用这句苟刻的批评开头,阿巧且将七姑奶奶几次劝她的话『夹叙夹议』地从头细诉,照她的看法,完全是七姑奶奶有意要拆散她跟胡雪岩的姻缘,七姑奶奶劝她委屈,入门见礼正正式式做胡家的偏房,看似好意,其实是虚情,因为明知也决不愿这么做,就尽不妨这么说,好逼得不能不下堂求去。
对胡雪岩,七姑奶奶在她面前一再说他『滑头』,『没常性,见一个爱一个』;听来是骂胡雪岩而其实是帮他。『萧少爷你想,你这位师娘开口「小爷叔」,闭口』小爷叔『,敬得他来象菩萨。就算他真的「滑头」、「没常性」,又怎好去说他?』阿巧姐说到这里很激动了,「我先倒也当她生来爽直,真的是为我抱不平,所以有啥说啥。后来越想越不对,前前后后,想了又想,才晓得她的意思,无非说胡某人怎么样不是人,犯不着再跟他而已!『听她对七姑奶奶的指责,实在不无道理。但越觉得她有道理,越觉得心里难过;因为萧家骥对他的这位师娘,有如幼弟之于长姐,既敬且爱。多少年来存在心目中的一个伉爽、正直、热心、慷慨的完美印象,此时似乎发现了裂良,怎不教人痛心?因此,他竟没有一句话说。这一方面是感到对阿巧姐安慰,或为七姑奶奶辩护都不甚合适;另一方面也实在是沮丧得什么话都懒得说了。
一见萧家骥的脸色,胡雪岩吓一大跳;他倒象害了一场病似的。何以跟阿巧姐见了一次,有这样的似乎受了极大刺激的神情?令人惊疑莫释,而又苦于不便深问;只问得一句∶『见过面了?』
『见过了。我们谢谢了尘师太,告辞吧!』
了尘又变得很沉着了,她也不提阿巧姐,只殷勤地请胡雪岩与萧家骥再来『随喜』。居姑庵中何以请男施主来随喜?这话听来便令人有异样之感;只是无暇去分辨她的言外之意。
不过,胡雪岩对人情应酬上的过节,一向不会忽略,想到有件事该做,随即说了出来∶『请问,缘簿在哪里?』『不必客气了!』胡雪岩已经发现,黄色封面的缘簿,就挂在墙壁上,便随手摘下,文给萧家骥说∶『请你写一写,写一百两银子。』『太多了!』了尘接口说道∶「如果说是为了宝眷住在我们这里,要写这么多,那也用不着!出家人受十方供养,也供养十方;不必胡施主费心。『』那是两回事。『萧家骥越出他的范围,代为回答∶』各人尽各人的心意。『
接着,萧家骥便用现成的笔砚,写了缘簿;胡雪岩取一张一百两的银两,夹在缘簿中一起放在桌上,随即告辞出庵。
回营谢过朱管带,仍旧由原来护送的人送回上海。一路奔驰,无暇交谈,到了闹区,萧家骥才勒住马说道∶『胡先生,到你府上去细谈。』
于是遣走了那名马弁,一起到胡雪岩与阿巧姐双栖之处。粉奁犹香,明镜如昨;但却别有一股凄凉的意味;胡雪岩换了一个地方,在他书房中闭门深浅。
听萧家骥转述了阿巧姐的愤慨之词,胡雪岩才知道他为何有那样的痛苦的神态。当然,在胡雪岩也很难过;自他认识七姑奶奶以来,从未听见有人对她有这样严苛的批评,如今为了自己,使她在阿巧姐口中落了个阴险小人的名声,想想实在对不起七姑奶奶。
『胡先生,』萧家骥将一路上不断在想的一句话,问了出来∶『我师娘是不是真的象阿巧姐所说的那样,是有意耍手段?』
『是的。』胡雪岩点点头,『这是她过于热心之故。阿巧姐的话,大致都对;只有一点她弄错了。你师娘这样做,实实在在是为她打算。』接着胡雪岩便为七姑奶奶解释,她是真正替阿巧姐的终身打算,既然不愿做偏房,不如分手,择人而事。他虽不知道七姑奶奶有意为阿巧姐与张郎中撮合,但他相信,以七姑奶奶的热心待人,一定会替阿巧姐觅个妥当的归宿。
这番解释,萧家骥完全能够接受;甚至可以说,他所希望的,就是这样一番能为七姑奶奶洗刷恶名的解释。因此神态顿时不同;轻快欣慰,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似的。奇Qisuu书网『原说呢,我师娘怎么会做这种事?她如果听说阿巧姐是这样深的误会,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对了!』胡雪岩矍然惊觉∶『阿巧姐的话,绝对不能跟她说。』
『不说又怎么交代?』
于是两个人商量如何搪塞七姑奶奶?说没有找到,她会再托阿金去找;说是已经祝发,决不肯再回家,她一定亦不会死心,自己找到白衣庵去碰钉子。想来想去没有妥当的办法。
丢下这层不谈,萧家骥问道∶『胡先生,那末你对阿巧姐,究竟作何打算呢?』
这话也使得胡雪岩很难回答;心里转了好半天的念头,付之一叹∶『我只有挨骂了!』
『这是说,决定割舍?』
『不割舍又如何?』
『那就这样,索性置之不理。』萧家骥说∶『心肠要硬就硬到底!』
『是我自己良心上的事。』胡雪岩说,『置之不理,似乎也不是办法。』
『怎么才是办法?』萧家骥说,『要阿巧姐心甘情愿地分手,是办不到的事。』
『不求她心甘情愿,只望她咽得下那口气。』胡雪岩作了决定∶『我想这样子办——。』他的办法是一方面用缓兵之计,隐住七姑奶奶,只说阿巧姐由白衣庵的当家师太介绍,已远赴他乡,目前正派人追下去劝驾了;一方面要拜托怡情老二转托阿金∶第一、帮着瞒谎,不能在七姑奶奶面前道破真相;第二、请她跟阿巧姐去见一面,转达一句话,不管阿巧姐要干什么,祝发也好,从良也好,乃至于步了尘的后尘也好,胡雪岩都不会干预,而且预备送她一大笔钱。
说完了他的打算,胡雪岩自己亦有如释重负之感;因为牵缠多日,终于有了快刀斩乱麻的处置。而在萧家骥,虽并不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只是除此以外,别无善策,而况毕竟事不干己,要想使劲出力也用不上,只有点点头表示赞成。『事不宜迟,你师娘还在等回音;该干什么干什么,今天晚上还要辛苦你。』『胡先生的事就等于我师父的事,』萧家骥想了一下说,『我们先去看怡情老二。』
到了怡情老二那里,灯红酒绿,夜正未央。不过她是『本家』,另有自己的『小房子』;好在相去不远,『相帮』领着,片刻就到。入门之时,正听得客厅里的自鸣钟打十二下;怡情老二虽不曾睡,却已上楼回卧室了。
听得小大姐一报,她请客人上楼。端午将近的天气,相当闷热;她穿一件家常绸夹袄对客,袖管很大也很短,露出两弯雪白的膀子,一只手膀上戴一支金镯,一只手腕上戴一支翠镯,丰容盛髻、一副福相;这使得萧家骥又生感触,相形之下,越觉得阿巧姐憔悴可怜。
由于胡、萧十分是初次光临,怡情老二少不得有一番周旋,倒茶摆果碟子,还要『开灯』请客人『躺一息』。主要殷勤,客人当然也要故作闲豫,先说些不相干的话,然后谈入正题。
萧家骥刚说得一句『阿巧姐果然在白衣庵』,小大姐端着托盘进房;于是小酌宵夜,一面继谈此行经过。萧家骥话完;胡雪岩接着开口,拜托怡情老二从中斡旋。
一直静听不语的怡情老二,不即置答;事情太离奇了,她竟一时摸不清头绪。眨着眼想了好一会才摇摇头说∶『胡老爷,我看事情不是这么做法。这件事少不得七姑奶奶!』
接着,她谈到张郎中;认为七姑奶奶的做法是正办。至于阿巧姐有所误会,无论如何是解释得清楚的。为今之计,只有设法将阿巧姐劝了回来;化解误会,消除怨恨,归嫁张宅,这一切只要大家同心协心花功夫下去,一定可以有圆满的结局。
『阿金不必让她插手了;决绝的话,更不可以说。现在阿巧姐的心思想偏了,要耐心拿它慢慢扭过来。七姑奶奶脾气虽毛糙,倒是最肯体恤人、最肯顾大局;阿巧姐的误会,她肯原谅的,也肯委屈的。不过话可以跟她说明白;犯不着让她一白衣庵去碰钉了。我看,胡老爷——。』她有意不再说下去,是希望胡雪岩有所意会,自动作一个表示。而胡雪岩的心思很乱,不耐细想,率直问道∶『二阿姐,你要说啥?』
『我说,胡老爷,你委屈一点,明天再亲自到白衣庵去一趟,陪个笑脸,说两句好话,拿阿巧姐先劝了回来再说。』这个要求,胡雪岩答应不下。三番两次,牵缠不清,以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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