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菜不配胃口?』
『七姑奶奶烧的吕宋排翅,又是鱼生,偏偏没口福,吃不下。』
『这又是啥道理?』
『唉!』胡雪岩摇摇头,『不去说它了。再拿些盐饼干来!』他不说,她也不问,依言照办;然后自己坐下来卸妆,将一把头发握在手里,拿黄杨木梳不断地梳着。房间里静得很,只听见胡雪岩『嘎吱、嘎吱』咬饼干的声音。
『老太太哪天到?』阿巧姐突如其来地问。
『快了!』胡雪岩说,『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住在哪里呢?』
『还不晓得。』
『人都快来了,住的地方还不知道在哪里;不是笑话?』『这两天事情多,还没有功夫去办这件事。等明天刘三爷走了再说。有钱还怕找不到房子?不过——?』怎么?『阿巧姐转脸看着他问∶』怎么不说下去?『』房子该多大多小,可就不知道了。『』这又奇了!多少人住多大的房子,难道你自己算不出来?『
『就是多少人算不出来。』胡雪岩看了她一眼,有意转过脸去;其实是在镜子里看她的表情。
阿巧姐沉默而又沉着,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然后,站起来铺床叠被,始终不作一声。
『睡吧!』胡雪岩拍拍腰际,肚子里倒饱了,心里空落落地,有点儿上不巴天,下不巴地似的。
『你到底有啥心事?爽爽快快地说。牵丝扳藤,惹得人肚肠根痒。』
有何心事,以她的聪明机警,熟透人情,哪有不知之理?这样子故意装作不解,自然不是好兆头;胡雪岩在女人面前,不大喜欢用深心,但此时此人,却成了例外,因此以深沉对深沉,笑笑答道∶『心事要慢慢猜才有味道。何必一下子揭破?』
阿巧姐无奈其何,赌气不作声;叠好了被,伺候他卸衣上床。然后将一盏洋灯移到红木大床里面的搁几上,捻小了灯芯;让一团朦胧的黄光,隐藏了她脸上的不豫之色。
这一静下来,胡雪岩的心思集中了;发觉自己跟阿巧姐之间,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照现在的样子;再一条就是各奔西东。
『你不必胡思乱想。』他不自觉地说∶『等我好好来想个办法。』
『没头没脑你说的是啥?』
『还不是为了你!』胡雪岩说,『住在外面,我太太不答应;住在一起,你又不愿意。
那就只好我来动脑筋了。『阿巧姐不作声。她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胡雪岩的难处;但如说体谅他的难处,愿意住在一起,万一相处得不好,下堂求去,不但彼此破了脸,也落个很坏的名声∶』跟一个,散一个。『倒不如此刻狠一狠心,让他去伤脑筋;看结果如何,再作道理。然而抚慰之意不可地。她从被底伸过一只手去,紧紧捏住胡雪岩的左臂,表示领情,也表示倚靠。
胡雪岩没有什么人可请教,惟有仍旧跟七姑奶奶商量。『七姐,住在一起这个念头,不必去提它了。我想,最好还是照现在这个样子。既然你不肯替我隐瞒,好不好请你替我疏通一下?』
『你是说,要我替你去跟婶娘说好话,让你们仍旧在外面住?』
『是的!』
『难!』七姑奶奶大摇其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婶娘现在当家,她定的规矩又在道理上;连老太太也不便去坏她的规矩,何况我们做晚辈的?』
『什么晚辈不晚辈。她比较买你的帐;你替我去求一次情,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小爷叔,你还想下不为例?这句话千万不能说,说了她反而生气;喔,已经有两了,还不够,倒又在想第三个了!』『你的话不错,随你怎么说,只要事情办成功就是了。』『事情怕不成功!』七姑奶奶沉吟了好半晌说∶『为小爷叔,我这个钉子也只好硬碰了!不成功,可不能怪我。』『这句话,七姐你多交代的。』胡雪岩说∶『一切拜托,千不念,万不念;我在宁波的那场病,实在亏她。』这是提醒七姑奶奶,进言之际,特别要着重这一点∶阿巧姐有此功劳,应该网开一面,格外优容。其实,他这句话也是多交代的;七姑奶奶当然也考虑过,虽说预备去碰钉子,到底也要有些凭借,庶几成事有万一之望。这个凭借,就是阿巧姐冒险赶到宁波,衣不解带地伺奉汤药之劳。而且,她也决定了入手之处,是从说服刘不才开始。
『去年冬天小爷叔运米到杭州,不能进城,转到宁波,生了一场伤寒重症;消息传到上海,我急得六神无主。刘三叔,你想想,那种辰光,宁波又在长毛手里,而且人地生疏,生这一场伤寒病,如何得了?这种病全靠有个体贴的人照应,一点疏忽不得。我跟老古商量,我说只有我去;老古说我去会耽误大事?为啥呢?第一,我的性子急,伺候病人不相宜;第二,虽说大家的交情,已经跟亲人一样,但是我不在乎,怕小爷叔倒反而有顾忌,要茶要水还有些邋邋遢遢的事,不好意思叫我做。病人差不得一点,这样子没有个知心着意,切身体己的人服侍,病是好不了的。』『这话倒也是。』刘不才问道∶『后来是阿巧姐自告奋勇?』『不是!是我央求她的。』七姑奶奶说,『她跟小爷叔虽有过去那一段,不过早已结了。一切都是重起炉灶;只是那把火是我烧起来的。刘三叔,你倒替我想想,我今朝不是也有责任?』
『我懂了!没有你当初央求她,就不会有今朝的麻烦。而你央求她,完全是为了救雪岩的命;实际上雪岩那条命,也等于是阿巧姐救下来的。是不是这话?』
『对!』七姑奶奶高兴地说,『刘三叔你真是「光棍玲珑心,一点就透」!』
『七姐!』刘不才正色说道∶『拿这两个理由去说,雪岩夫人极明白事理的人,一定没话好说。不过,她心里是不会舒服的。七姐,你这样「硬吃一注」,犯不犯得着,你倒再想想看!』『多谢你,刘三叔!』七姑奶奶答道∶『为了小爷叔,我没有法子。』
『话不是这么说。大家的交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必再顾忌对方会不高兴什么的。做这件事,七姐,你要想想,是不是对胡家全家有好处?不是能教雪岩一个人一时的称心如意,就算有了交代!』刘不才的看法很深;七姑奶奶细想一想,憬然不悟。然而她到底跟刘不才不同,一个是胡家的至家,而且住在一起,这家人家有本什么『难念的经』,当然他比她了解得多。因此,七姑奶奶觉得此事要重谈了。
『刘三叔,你这句话我要听;我总要为胡家全家好才好。再说,将来大家住在上海,总是内眷往来的时候多;如果胡家婶娘跟我心里有过节,弄得面和心不和,还有啥趣味?只有一层,我还想不明白,这件事要做成功了,难道会害他们一家上下不和睦?』
『这很难说!照我晓得,雪碉岩夫人治家另有一套;坏了她的规矩,破一个例,以后她说的话就要打折扣了。』『小爷叔说过的∶』只此一遭,下不为例。「将来如果再有这样子的情形;不用胡家婶娘开口发话,我先替她打抱不平!『听到这里,刘不才』噗哧『一声笑了;叹口气不响。
这大有笑人不懂事的意味,七姑奶奶倒有些光火;立即追一句∶『刘三叔,我话说错了?』
『话不错,你的心也热。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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