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胡雪岩赶紧拦住她说∶『人家有人家为难的地方。你先不要着急;慢慢儿商量。』『我是替你着急,小爷叔!』
『我晓得,我晓得。』胡雪岩依旧从容不迫地,『换了我是郁老大,也不能不仔细;海面上没有啥,一进了鳖子门,走在钱塘江里,两岸都是长毛,他自然要担足心事。这件事只有这样办,一方面,我们要跟他说实话,哪里有危险,哪里没有危险,出了危险,怎么样应付?一方面得要请他放点交情;冒一冒险。俗语说∶』前半夜想想人家,后半夜想想自己。「我们现在先想自己,有什么好处到人家那里;人家肯看交情上头,一冒一冒险。『』对!『尤五不胜倾倒,』小爷叔这两句话入情入理;照这样去想,事情就可以办通了。『』好吧!『七姑奶奶无可奈何;转个念头,自己女流之辈,可以不必来管这桩大事,便即说∶』天塌下来有长人顶,与我不相干,你们去商量。『说完转身就走。
『七姐!』胡雪岩急忙喊道∶『有件事非跟你商量不可。你请回来!』
她自然又立脚站定。胡雪岩原是听她的话近乎赌气,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她商量,不过既已说出口,倒又不得不找件事跟她商量了。
灵机一动,开口只道∶『七姐,上海我半年不曾来过了,最近有没有好的棺子?』
『有啊!』七姑奶奶答道∶『新开一家泰和馆,一统山河的南北口味,我吃过几次,菜刮刮叫。』『地方呢,宽敞不宽敞?』
『岂止宽敞?庆兴楼、复新园、鸿运楼,数得出的几家大馆子,哪一家都没有它讲究。』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你是不是要请客?』
『我的心思瞒不过七姐。』胡雪岩笑着回答,是有意恭维她一句;然后转脸看着尤五说∶『五哥,你既然委屈了,索性看我们杭州一城百姓的面上,委屈到底,请你出面请个客拿郁老大手下的大小脚色都请到;我们漕帮弟兄,最好也都到场,给足了他面子,看他怎么说?』
『好的。一句话。』
『那就要托七姐,定泰和馆的席。名归五哥出,钱归我出┅┅。』
『这用不着你交代。』七姑奶奶抢着说,『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定多少桌席。』
这当然要问尤五,他慢吞吞地答道∶『要么不请;请了就不管他多少人了。我只一张帖子,统请沙船帮全体弟兄;拿泰和馆包下来,开流水席,有一桌算一桌。』『这倒也痛快。就这么说了。』胡雪岩向七姑奶奶拱拱手∶『拜托、拜托!』
七姑奶奶最喜欢排场热闹,一诺无辞;但粗中有细,想了想问道∶『哪一天请?』
『不是要快嘛!』尤五答说,『要快就在明天。』
七姑奶奶不作声,将排在门背后的皇历取了下来,翻了翻说∶『明天怕不成功,是好日子;总有人做亲,在它那里请客。后天是个平日,「宜祭祀、订盟、余事不宜。」不晓得可以不可以?』
『可以!』胡雪岩接口便说∶『我们这就算「订盟」。』
事不宜迟,七姑奶奶当时便取了一封银洋,亲自坐马车到泰和馆去定席。尤五便找古家的帐房赵先生来,写好一封大红全帖,送到乔家滨郁家,同时又派人去找他一个心爱的徒弟李得隆来办事。
他们兄妹在忙,胡雪岩一个人躺在床上盘算;等尤五再回进来时,他已经盘算停当了。
『五哥,我们现在一桩桩来谈。米怎么样?』
『我已经关照下去,今天下午就可成局。』尤五答道∶『虽说多多益善,也要看郁老大有多少船?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他有船,我就有米。』『那好。我们谈船。郁老大怕来怕去,最怕长毛。不过不要紧;长毛在岸上,我们在江里,他们没有炮船,就不必怕他。至多坐了小划子用洋枪来攻;我们自己能有一批人,备它几十杆好枪,说开火就开火,打他个落流水。』胡雪岩又说,『这批人,我也想好了;不知道老古跟杨坊熟不熟?』尤五懂他的意思,点点头说∶『很熟的。就不熟也不要紧。』『何以呢?』胡雪岩问。
『小爷叔,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借洋将华尔的人?』『对啊!』胡雪岩问,『不是说洋将跟上海道的交涉,都是杨坊在居间接头的吗?』
『一点不错。杨坊是「四明公所」的董事;宁波也是浙江,为家乡的事,他没有不肯出力的道理,就算不认识,一样也可以请他帮忙。』『我对此人的生平不大清楚,当然是有熟人从中说话,事情更容易成功。不过,我想是这样,行不行得通,还不晓得。先要问一问老古;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必问他,』尤五手一指∶『现在有个人在这里。』
这个人就是萧家骥。他是一早跟了古应春去办事的;由于胡雪岩关照,王有龄的两封血书要面递薛焕,所以古应春一直守在江苏巡抚设在上海的行署中,等候传见。为怕胡雪岩惦念,特地先派萧家骥回来送信。
『你看,』胡雪岩对尤五说,『这就是我刚才盘算,要借重洋将的道理。官场办事,没有门路。就会行不通;要见薛抚台一面都这么难,哪里还能巴望他派兵替我们护粮。就算肯派;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走得动的。』他加重语气又说∶『我主意打定了,决定我们自己想办法。』于是尤五将他的打算告诉了萧家骥;萧家骥静静地听完,并未作声。
『怎么样?家骥!』胡雪岩催问着∶已看出他另有主意。『这件事有个办法,看起来费事,其实倒容易。』他说,『不如请英国或者法国的海军提督,派兵船护送。』『这——』尤五首先就表示怀疑,『这行得通吗?』『行得通的。』萧家骥说∶『外国人另有一套规矩,开仗是一回事,救老百姓又是一回事。如果说∶这批米是军粮,他们就不便护送;为了救老百姓,当然可以。』听这一说,胡雪岩大为高兴;但是,『这要怎么样说法;跟哪个去接头?』他问。
『我就可以去!』萧家骥自告奋勇;但立刻又加了一句∶『不过先要问问我师父。』
『你的师父当然赞成,』尤五接口说道,『不过,我始终不大相信,只怕没有这么好的事。』『那也不妨双管齐下。』胡雪岩问萧家骥∶『你看,我们自己出钱,请华尔派几十个人保护,这个办法可以不可以试一试?』
『试是没有什么不可以试的。』萧家骥答说∶『不过,我看很难。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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