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天气下过水没有?”
“没有。”小张答说,“不过不要紧。打鱼的,大雪天还下水,我的身子吃得消的。”
“你有把握就好。不过,一定要吃点酒,最好是白干。”
白干没有,却有孙祥太为疗治风湿,随身携带的“虎骨木瓜烧”,这种热性的烈酒,正可抵御水中寒气的侵袭,小张酒量不坏,一倒便倒了一大杯,一面喝,一面听朱大器嘱咐。
“小张,你一路要当心,进城先回家看一看,你家老太爷吉人天相,一定好好在那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不要太伤心。做人做事,这种地方就是紧要关头,一定要提得起、放得下。”
“是!”小张咬一咬牙说,“万一不幸,我不会耽误大事,请朱老先生吩咐好了。”
“你第一件事去见蒋益沣,打听左制军在那里?怎么走法?
他一定会问你,是哪个要见左制军?你就提我的名字,说奉到京里的上谕,要当面向左制军呈递。他自然会派人领了我去。你懂了吧?“
小张当然懂得其中的奥妙,连连点头:“我懂、我懂!如果没有别的话,我现在就走,今天一定赶回来。”
说完,他将馀酒一饮而尽,套上救生圈,“咕咚”一声,跃入江中。
“二月春风似剪刀”,二月江水寒亦澈骨。可是小张胸头持着一股热念,第一是想像着一进家门,老父无恙,拿这几天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安置踏实;第二是能够见着蒋益沣,为朱大器见左宗棠一事,安排妥帖,是件成名露脸,人前提起来,可以大吹一番的得意之举。就凭这股热念撑持,越游越近,越近越勇,约莫个把钟头之后,便在杭州城东面的“二堡”地方上了岸。
在水中倒不觉得冷,上岸让劲峭的东风一吹,不由得连打几个寒噤。心里有些害怕,认为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找一套干衣服,将身上已经帖肉的湿衣服,替换下来。
一个念头不曾转完,只见一小队人马,驰逐而过;向乱草丛中乱砍的乱砍,放枪的放枪。接着便出现了十来个穿黄绸子衣服的长毛,跪地乞降。可也有想逃命的,无奈双脚不及四蹄,骑马军官赶上去,俯身一挥,刀光过处,鲜血直冒,飞起来半个脑袋。
小张好久不曾看见过杀人了,自然觉得惨不忍睹,一低头伏身下去,才惊觉到自己不能轻易露面,万一被认为长毛或者奸细,当这三载相持,一旦决胜,官军眼都红了的时候,那里去分辨讲理?
这一来,身上的冷倒又忘记了;一心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安然进城?
定一定神细想,并非难事。他等那队官军走远了,伛偻着身子找隐蔽之处,蛇行向前;走不多远,发现两具官军的尸体,一具胸前刀伤,衣服上血迹淋漓,另一个死得很惨,脑袋都开了花,但号衣上却没有什么血迹。
“总爷,”小张跪了下来,很虔诚地祷告:“我有要紧的公事进城去见蒋大人,只怕路上有阻拦,要借您老人家的号衣一角。您老人家阵亡了,还要您赤身露体,实在罪过。事急无奈,千万原谅。您老人家姓什名谁,我一概不知,在天有灵,托个梦给我,我请老和尚放一堂焰口超度您往生极乐!”
说完,动手剥军衣,那个阵亡的官军,跟好些长毛一样,外面是单牌子的号衣,里面穿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棉袄;而且还是一件粉红绸子的小丝袄。小张心想,说不定上面还有脂粉香?但一念刚起,随心警惕,这是亵渎了死者!赶紧正心诚意,将衣服剥完。先脱下自己的棉袄盖在尸体上面,然后捧着干衣服,找一处背风的地方换好。
这一下身体顿时暖和了,脚下依然是一双湿鞋,索性脱掉了它,只穿袜套走路,然后拾起一把刀,倒拎在手里,装做急于归队的散兵游勇,往西直奔杭州城。
11杭州城内,分为三部分,通称上城、中城、下城,但上中下的方位与舆图相反,北城反是下城。小张家在下城,所以取道东北第二门的庆春门。
但北面正是长毛溃退之处,情势混乱险恶,越走近了,人马越多,追奔逐北,杀声连天。小张虽然穿着号衣,犯不着卷入漩涡,倘或一入大队,身不由主地跟着去杀长毛,岂不误了大事?
因而当机立断,宁愿多走些路,也要避开。
主意打定,折而向南,进正东的泰门。果然这里比较安静,长毛已经肃清,守卫的士兵正在架拒马。城门洞中有好些难民在观望,不知他们是想逃出城去,还是刚由城外逃进城,暂时被扣在那里等待发落?小张无暇细思,只提着刀,往里直闯。
“站住!”有个军官大声喝止,“你怎么一个人?你是那一营的?”
冒充军人,就怕盘问;真叫“若要盘驳,性命交脱”。小张心想,官军是自己人,不会讲不通道理,以说实话为妙。
于是,他将刀一丢,不亢不卑地答道:“我是来见蒋大人的。”
“哪位蒋大人?”
“还有哪位?自然是我们浙江的藩台,你们湖南的蒋大人。”
就因为“你们湖南”这四个字说得好,加上小张是一口道地的杭州话,那军官相信他不会是来路不明的奸细,口气也就不同了。“你要见蒋大人,是不是有公事?奉哪位的差遣?”
“奉我们杭州朱道台,朱大器的差遣,要见蒋大人有紧要公事回禀。”小张索性说两句唬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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