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晦的苍云下,孙公公看着卓南雁晃荡荡地跟着陈公公走远,不由啧啧连声:“到底是皇上和娘娘跟前的红人,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得!”暗自庆幸没有得罪这位少年棋士。
宋时嫔妃居所都是以阁为名,刘贵妃便住在倚晴阁。跟着陈公公进得阁来,卓南雁正瞧见凝思不语的刘贵妃。她手中正胡乱翻着一本棋经,身前的玉案上还摆着一副棋枰。天色已见凉爽,刘贵妃的脚上还踏着清凉去火的水晶垫子,只是看她娥眉颦蹙之状。似乎颇有些心烦急乱。
“你来得正好,”刘贵妃见卓南雁垂首施礼,忙摆了摆手,“过来瞧瞧,这道珍珑可怎么解?”
眼见这娇滴清的刘贵妃忽然间竟对围棋生出了兴趣。卓南雁心底暗自称奇,走上前细瞧,却见只是一道二十余子的珍珑,可说筒简单单,平平无奇,他微微一笑,拾起棋子,或点或靠或跳,连摆了三种破解之法。
经他一番解说,刘贵妃连连点头,喜道:“不愧是大宋第一棋士,想得清楚,说得明白!嗯,想必你还不知,皇后娘娘近来玉体违和,赵官家更是日夜都忙着跟那几个女待诏下棋,便将你和那三位棋待诏全交给了我。我近来也动了心思要学棋,学棋自然要找最好的棋士。你有什么秘笈诀窍,不可藏私,快快传给我。”
卓南雁昕她说赵构“日夜都忙着下棋”之时,话中酸意难耐,心底好笑,便道:“自尧圣造棋以来,围棋流传几千载,自来易学难精,若要学有所成,须得耗尽一生心血。贵妃娘娘既要学棋,便须安下心来,循序渐进,这围棋决没有什么速成的诀窍的!”
“什么耗尽一生心血!”刘贵妃秀眉—挑,“你不是年纪轻轻便得了天下第一棋士之名了吗?”卓南雁给她问得一愣,转念又想:“老子又不想在这宫中伺候他们一辈子,便随口敷衍这婆娘几句算了。”当下淡淡一笑,“那便依娘娘所说,咱们这便开始吧。”
刘贵妃其实只算粗通下棋落子的义理,诸般棋理一概不晓。卓南雁先给她讲解棋诀棋理,从起手布局讲起,就有诸多讲究。刘贵妃耐着性子听了多时,便觉气闷无比,忽道:“沈丹颜那贱婢,学棋时也是从此学起的吗?”
卓南雁恼她出言不逊,想到沈丹颜仍在与赵构虚与委蛇,心中更是一痛,淡淡地道:“旁人的事,臣下不晓得。”刘贵妃媚目中寒芒一闪,冷冷地道:“你怎地会不晓得?听说你们同道进京,一路上两情缱绻,缠绵得紧呢!”
“难道她知道了我跟丹颜的事?”卓南雁的俊脸顿时一红,但瞥见刘贵妃酸溜溜的眼神,又心底一宽,“她只是犯酸,信口胡言罢了。”刘责妃见他红着脸不语,“咯咯”一笑:“怎地不言语了?瞧你怪俊俏的一个人儿,脸红起来,怪让人心疼的,当真是我见犹怜,那沈丹颜如何不动心?”笑语柔媚,曼妙如夜风缭绕。
卓南雁心中怦地一动。他本来一直奇怪刘贵妃为何会替自己求情,此刻听她接连提起沈丹颜,已知端的:“莫非她已看出我和丹颜有情,留下我便是为了对付丹颜?嘿嘿,后宫女子往往奇计邀宠,不得不防。”
他却不愿跟她多言,将十几枚棋子信手摆成了一副珍珑,道:“请娘娘试解此局。”
刘贵妃笑道:“哟,摆起老师架子来了吗?”卓南雁只是要岔开她的心思,这珍珑摆得简之又简,刘贵妃凝神看了多时,动手拆解,居然解开了。“本宫这悟性也不错吧?”她又娇笑起来,“你倒说说看,本宫的棋艺何时能赶上那姓沈的贱婢?”
卓南雁听她又辱及沈丹颜,不由浓眉一轩,心底暗骂:“你便再学上八辈子也是休想!”但终究不忍伤地,只淡淡地道,“各人禀赋不同,又何必强求?”
刘贵妃粉面一沉,冷哼道:“什么禀赋不同,难道我还及不上那贱婢吗?她沈丹颜算什么,勾栏里的货色,一个狐媚下贱女子罢了!”
卓南雁再也忍耐不住,亢声道:“她不是下贱女子!”这一喝声音不低,震得阁内嗡然一响,刘贵妃玉手发颤,两枚棋子叮盯咚咚地落在地上。
“反了,当真是反了!”刘贵妃两日间没怎么见到皇帝,早窝了满腹的委屈和邪火,这时全翻江倒海地撞上来。她一脚踢翻了那镶着水晶的脚踏,几块亮晶晶的水晶摔成了银星碎玉。
陈公公闻乱,忙率着几个内侍和宫女跑进来。刘贵妃指着卓南雁,酥胸呼呼起伏,喝道:“给我拿下了!杖责……杖责三十!”两个内侍一拥而上,将卓南雁架起来便往外推。
“慢着!”刘贵妃冷森森地道,“便在这里给我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自然无法褪去卓南雁的衣襟。一个宦官抄起大杖,只顾往他后背猛拍。卓南雁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片刻闻便挨了十下。
“卓大国手,”刘贵妃只觉那大棍击肉的“啪啪”声响极是爽耳,语声也不由绵软起来,“滋味如何呀?”她香唇一张,那宦官便停杖不打了。卓南雁却昂起头,望着刘贵妃“呵呵”冷笑。
刘贵妃自知容貌倾城倾国,各臣僚侍卫见了自己时,毕恭毕敬中无不夹杂着几许惊艳和热辣,但多次跟卓南雁相视,她都觉得这少年看自己的目光便如看草木顽石一般。此刻跟卓南雁四目相对,她更觉得这个少年的目光寒凛凛的,眼神中没有火热,更没有克制,只有一股掩不住的高傲和不屈,霎时间她芳心内又酸又怒,森然道:“那沈丹颜是不是个下贱女子?你想清楚了,那二十杖便不必挨了。”
“不必想!”卓南雁直盯住她,冷冷道,“她不是!”刘贵妃玉手一挥,将纹枰和棋子一股脑地扫落在地,冷笑道:“那就再打,打到你想清楚了才算!”内侍的大板子应声而下。
这小宦官为了讨好贵妃,落手狠燕。每一杖下去,都是响声沉闷,血痕立现。卓南雁身体衰弱,拼力挨了二十多杖,已是脸色煞白。陈公公看得心惊,忙低声道:“娘娘,这卓南雁乃是太平棋会的状元,可别、别打出人命来……”
“什么太平棋会!”刘贵妃粉面通红,恨声道,“压根就是汤思退那厮打的幌子,引那几个狐媚子进宫!”想到赵构正借着对弈之名,跟沈丹颜欢会,登时怒气勃发,喝道,“只管打。留下一口气便成……”
大棍“啪啪”地落下,搅起一阵阵钻心地痛。卓南雁终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无尽无边的黑暗中,他忽觉胸口传来一道热流。这热流忽强忽弱,似乎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在他前胸要穴揉按。卓南雁浑身一震,终于醒了过来,却见四周漆黑一片。
“我这是死了吗?这里是地狱吗?”卓南雁睁大双眼瞅了多时,才隐隐看出自己正卧在一处冷寂空旷的殿宇中。
这似乎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冷宫偏殿,夜风穿殿掠过,带着一股潮湿霉臭之气,破碎的窗纸咝咝低鸣,恍若幽人饮泣。殿顶破碎多处,点点幽光直洒下来。他忽觉胸前坚硬,翻了个身,才见那天罡轮一直被自己压在身下,适才那一道热流,必是这天罡轮所发。
他怅然掏出了天罡轮,伸手摩挲着,便摸到了轮上那一道深深的裂痕。那是来京途中与萧长青和青龙六宿相搏时,被他们用兵刃两次砍斫所致。他心中一痛:“这本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却给那几个狗才砍坏了,当真可惜!”挥手轻抚,只觉一股热力正缓缓消散,他才明白:“原来适才又是天罡轮激发了我体内元气,将我救醒。”
多日来他时常在灯下揣摩这天罡轮,都是毫无所得,此时殿内幽黯,他却自那道裂缝中看到一线红芒,若隐若现。卓南雁登时心底一热:“此物乃是前代真人所留,莫非果然藏有奇物?”凝神再看,轮内那团幽暗的光芒却又不见了。
这时他身上已回复了一些元气,忙又摆弄抠索,但摇晃几下,便又臂酸无力。他长叹了一口气,忽想:“当日父亲曾以此轮施展藏魄大法,难道这轮上还有些许灵气,在我危难之际便加援手?”胡思乱想,也没个头绪。索性将天罡轮又揣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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