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鬼厉再度醒来之后,普泓上人等已为他细细看过,他身体并无大碍,就连受到重击之后的些许震荡痕迹似乎也消失在鬼厉身上。普泓上人欣喜之余,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留鬼厉在天音寺中多住几日,鬼厉却也没有推辞,便在天音寺中住了下来。
这几日来,鬼厉比往常更加沉默寡言,而对于他这个竟然触怒上苍施下天刑的人物,天音寺僧人也多半回避,只有普泓上人和法相等人不曾顾忌什么,时常过来看他。而鬼厉自己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外的人事,足不出户,只是每日中晨钟暮鼓响起的时刻,他会走到小院中,静静倾听着。
“咚!”
最后一声钟声,带着连绵不绝的余音,盘旋在天音寺上空许久,终于化为虚无。鬼厉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沐浴在天音寺的晨风中,他体内的气息却在安静的外表之下充盈鼓荡,好似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一般。天音寺僧人们不会知道这些,但鬼厉自己,却是心中明白的。
在那无字玉璧之上意外出现的,竟是传说中魔教经典的《天书》第四卷,旁人或许不明白,但他却是这世间惟一一个修行了《天书》前三卷的人物,一眼便看出那乃是自己修道之途中梦寐以求的关键的第四卷。
往昔修行中无数看似不可逾越的难题,此时此刻,他都已经掌握到了关键处,摆在他眼前的,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坦途无限。甚至于在他心中还有这般感觉,这条路走下去,自己必定是很顺畅的,或许,他还能窥视到某些往日所不敢奢望的境界。
便是在他感叹和怀念往事的时候,竟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像是到达了一个新的境界,重新回到过往。
只是不知为何,在他的心中,在这般大好的情况下,还隐隐有着一丝失落,不知如何形容,那若隐若现的念头,始终缠绕在他的心头。
鬼厉伫立许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直到他突然转身,数日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间小小庭院。
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顺着脚下的台阶,他缓缓走去,据说这一条路,间是那位僧人为了弘扬佛法,立大心愿,用大神通所造的。如今,无数人依旧行走在他所造的路上,却又有几人知道,他已灰飞烟灭了。
这条路上,层层石阶朴实无华,脚踏上去,平实的感觉缓缓传来。在前几日那一场天地变色地动山摇的意外斗法之后,须弥崇山上的庙宇殿堂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这条平实的小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还是坚实地躺在地面之上,让无数人从它的胸膛上走过。
或许,对于难测的上苍神明来说,这条路同样也是带有某些特殊的情感。
鬼厉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走在这条路上,只是默默回想着往事和故人,在回忆中,他慢慢走到了须弥山顶的小天音寺。
门扉虚掩着,这里仍如往常一般宁静,鬼厉缓缓走了过去。门后头,隐约传来了话语声。
他敲了敲门。
门内声音顿时消失,随即有人似惊疑一般,轻轻‘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法相出现在房门后头。
见是鬼厉,法相露出微笑,鬼厉点了点头,道:“方丈大师在么?”
法相微笑着让开身子,道:“在,请进吧。”
鬼厉走了进去,只见普泓上人正盘膝坐在禅床之上,同样微笑着望着他。鬼厉向着普泓上人走过去,行了一礼,道:“方丈大师。”
普泓上人看着鬼厉走过来的身影,目光从上而下,最后落在他的脚上,忽地点了点头,合十道:“想不到这短短时日,施主道行大进,真是可喜可贺!”
鬼厉眉头一皱,没有说话,法相却是微吃一惊,在旁边细细打量鬼厉。
沉默片刻之后,鬼厉向着普泓上人微微低头,道:“前几日为了我,损毁了贵寺的圣地无字玉璧,在下心中实在不安。”
普泓上人轻轻摇头,淡然道:“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鬼厉微怔,道:“只是那无字玉璧乃是贵寺镇寺之宝,岂非珍贵?”
普泓上人合十道:“世事轮转,众生皆没,谁又知得身后之事?今日珍而重之,岂可知他日若何?施主若有心,”他一指窗外,道:“小天音寺外有大石,施主去一看,或可知晓佛心道理了。”
鬼厉点了点头,道:“是。不过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向方丈大师辞别的。”
普泓上人面上并无意外神色,似乎早就料到鬼厉会如此说话,他只是点了点头,道:“施主欲云,老衲不敢阻拦。只是施主离云之前,老衲有几句话,想和施主说一说。”
鬼厉道:“大师请说。”
普泓上人道:“施主在这段时间之内,劫难重重,却终能一一破解,挺了过来,我看施主心头似有所悟,不知是否?”
鬼厉沉吟片刻,点头道:“大师慧眼,在下劫后余生,心中确有感触。
回望半生,多有感叹之意。“
普泓上人目光一闪,道:“施主乃是大智慧之人,既已看破,何不看穿这俗世情怀,归入我佛门下?以老衲揣度,施主心中所思所想,不过乃是一‘情’字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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