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孝庄,有些不忍,更有些惭愧。
“你不必自责,我布木布泰,从科尔沁贝勒布和的次女成为大清帝国的太皇太后,这一路上,的确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所以,我并不冤。”孝庄笑了。
康熙摇了摇头:“孙儿明白,一将成名万骨枯,皇玛嬷辅佐三朝帝业之艰辛,这岂是简单的是与非能分辨的。孙儿不知其他,孙儿只记得,八岁丧父、十岁丧母的孤儿玄烨,在皇玛嬷的帮扶下,一步一个坎,连滚带爬,风里雨里的,才一路闯过来。所以,于大大清,于孙儿,于爱新觉罗氏,皇玛嬷居功至伟,功得圆满。”
孝庄仔细凝视着康熙,见他神色真挚,所言皆为肺腑,越发舒心地笑了:“得皇上如此评价,我这一生,的确可算得圆满了。如此,也是时候,该走了。”
康熙神情一紧:“皇玛嬷,你别说这样的话,孙儿昨日带着王公大臣步行到天坛,祈告上苍,就算折损自己的寿命也要给皇玛嬷延寿!”
孝庄既欣慰又苦涩:“好孙儿,你的孝心,皇玛嬷知道。可是这次,皇玛嬷真得走了,临走前,有件事要交代,皇帝务必要应允。”
康熙忍着悲痛:“皇玛嬷请说,孙儿一定竭尽全力。”
孝庄一脸正色,说出盘旋在心中数十年的愿望:“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
康熙怔愣:“皇玛嬷不跟太宗皇帝合葬吗?”
孝庄点了点头:“我知道皇上在想什么,若为了面子,尽可公告天下,就说我心恋你父皇和你,不忍远去,就在孝陵近地择吉安厝就是了。”
康熙踌躇着:“皇玛嬷有个问题,孙儿一直想问。”
孝庄心如明镜:“你想问,当年,我和多尔衮是爱情还是利用?”
康熙点头。
孝庄面色一黯,眼圈泛泪:“是啊,到底是爱情还是利用呢?就像你和赫舍里,虽源于利用,但到底还是有了感情。”
康熙面露疑色:“那后来”
康熙所指的是,对大清有定国开基之功、对父皇有拥立让位之恩、与太皇太后有情有义的多尔衮,为何在死后背负谋逆之名被掘坟抄家。
“后来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你父皇的威仪,为了皇权一统,龙御天下。这件事上,终究是我对不住多尔衮”孝庄摇了摇头,一脸悔意。
康熙:“孙儿明白了。所以,你不入太宗的皇陵,不与太宗合葬。”
“我这一辈子,都在为丈夫活,为儿子活,为孙子活。如今,终于可以放下了,以后,在另一个世界,我想由着自己。”孝庄说着,从枕边扯出一件旧衣,“这是许多年前,他的一件旧衣,哀家希望,能带着它进入地宫。”
康熙强忍着泪:“皇玛嬷放心,孙儿一定照办。”
孝庄长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的同时已然灯尽油枯,她努力从干枯的唇边挤出一丝笑容,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握住康熙的手,“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陪在你身边的亲人总会越来越少,所有人都将离开,皇帝,原本就是孤独的人生。孙儿啊,你承了这个位子,即使再孤独,往后,也要从容地走下去。”
康熙泣泪:“孙儿明白,孙儿一定做到。”
阴郁的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鹅毛大雪。很快,皑皑的白雪将整个紫禁城浸染得白茫茫一片。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辅助三帝的大清太皇太后孝庄走完了她传奇而跌宕的一生,享年七十五岁。
正如孝庄所言,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历经磨砺、独自体会帝王孤独的康熙经历了红尘炼心、庙堂浴火后越见从容,终成一代明君。
一年以后。
京城闹市街头,一辆由两匹马拉着的欧式敞篷洋车穿街而过,车上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白色洋装,戴着白色宽沿礼帽,缀着面纱,手中握着一把白色阳伞,微抬着头,只露出了唇边展开的笑容。
车后,一群孩童们好奇地大喊大叫着跟着洋车奔跑。
乾清宫御书房,已升任乾清宫总管太监的李进朝入内回禀:“皇上,法兰西特使求见!”
康熙拿着书转身看向李进朝:“宣进来!”
李进朝一脸为难:“皇上,法兰西特使说要在承乾宫见您。”
康熙神色不悦:“不行,承乾宫朕已经为孝昭仁皇后封宫了!这个法兰西特使也是奇怪,朕一直认为法兰西属礼仪之邦,怎么特使来访却想着进朕的内宫呢?”
李进朝越发为难地低下头,声音如蚁:“皇上,特使还说若是您不肯在承乾宫相见,便要在……要在景山上的万春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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