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坐起身子,披上一件大衣裳,但见康熙已然入内,却是二话不说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深夜闯宫这是要做什么?”太皇太后心中明白,她自是料到皇上这会儿来见她所为何事,不由面如黑布,目若深潭,显得十分不快。
“孙儿请太皇太后出面,赦了昭妃。”康熙言之切切。
“皇上若是为了这桩事情,就请回吧,这件事哀家现在不能管。”太皇太后断然回绝。
“是不能管,还是不想管?”康熙想也未想便直接顶了回去。
“是不想管,也不能管。”太皇太后看着年轻的天子,面色突然就颓废了下来,对身旁一脸忐忑的苏麻喇姑感慨道,“苏麻,你说说咱们怎么又教出一个痴情天子来?前车之鉴犹在,他阿玛的事情仿佛就是昨天才发生的,怎么他如今也是这样!”
苏麻喇姑立即跪了下去:“皇上,快别惹太皇太后伤心了。”
“皇玛嬷,孙儿的江山社稷,孙儿自己会仔细看住。孙儿的皇权一统,孙儿也自会去争、去保,实在不必牺牲一个弱质女流。”康熙对上太皇太后的眼睛,“孙儿知道,皇玛嬷一切的运筹帷幄都是为了孙儿,可是孙儿不想因此连累无辜。”
“无辜?在这朝堂之上、宫廷之中,可有谁是真正无辜?”太皇太后冷冷一笑,越发痛心道,“苏克萨哈无辜吗?那夜原本大好良机,可以一举铲除鳌拜与遏必隆一党,终因皇上的不忍而功亏一篑。然而第二日,他们可曾收敛?没有!鳌拜越发变本加厉,公然咆哮朝堂、御前振臂,罗织苏克萨哈二十四条大罪状,矫旨将苏克萨哈与长子查克旦磔死,余下子孙全部处斩、籍没家产。这几十口子人说没就没了,皇上怎么没心软?那些人的性命便不是性命了?”
“这是朝堂上的事情。”康熙冷了脸,肃然说道,“身在朝堂,站了阵营,就要直面输赢,既然押错了宝,赔得再多也只能认了。”
“朝堂与后宫本就唇齿相连。皇上莫要怪皇玛嬷心狠,只是皇上如今还没有参透这‘权谋’二字。试想如果当夜皇上能够决断,一举拿下了鳌拜与遏必隆,今日局面又当如何?”太皇太后紧盯着康熙的双目,“擒贼擒王,那个时候你自可以只捕杀鳌拜一人,便可达到杀鸡骇猴的目的,然后待掌握全局以后,那昭妃或是遏必隆,你自然是想赦便赦。那个时候,谁还能奈何得了你?”
“皇玛嬷?”康熙听了此语,甚感意外,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谋术,诡也!妙的就在于迂回之术,若是凡事都直眉愣眼一条道走到黑,直奔一个目的而去,那怎能不为人窥视?不让人提前防范?”太皇太后叹息连连,“你以为当日皇玛嬷布那个局,就只有一个目的?”
沉默良久。康熙眼中的疑惑仿佛渐渐散去:“皇玛嬷是想历练孙儿,也想借此看看诸亲王的态度,更想演练侍卫与亲兵紧急调配的速度,而最重要的是敲山震虎,逼他们出招。”
“只可惜,机会已然错失,如今咱们只逮住昭妃一个。倒也罢了,你说杀一个昭妃对咱们有何益处?”太皇太后面上冷漠极了,“皇上啊皇上,你可要想仔细了。”
“他们若心中无鬼,按人之常理定当前来力保求情,那样,皇玛嬷便卖他们一个面子,他们必当承恩。可若是他们心中有鬼,虽不敢贸然有所举动也必定再三考量,他们很清楚如果咱们真的处死了昭妃,君臣之间不仅结怨,也会让朝堂上下明白我们与辅臣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这会让很多观望的人看清形势重新站队,这自然也不是他们想看到的,所以最终还是会来求情。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小惩大诫将此事暂时压下,双方皆可重新布局再弈。”康熙此时已然明白:“这么说来,皇玛嬷并非真的想让昭妃死,只是想以此来试探他们?”
“昭妃的生死,如今已不是你我考虑的,要看他们怎么做了。”太皇太后看着皇上,“皇上,日后凡事定当多思,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
“是,孙儿谨遵皇玛嬷教诲!”知道皇玛嬷并非要真的处死东珠,康熙心安之余更是心悦诚服。
与此同时,遏必隆府中博雅书屋内灯烛也是彻夜未熄,鳌拜与遏必隆正在夜谈。
“宫里传出消息,东珠已经醒过来了,据说明日便会行刑受罚,而且还会命各宫妃嫔女官前去观刑,这可是天大的耻辱,咱们断断不能再等了。”鳌拜握拳切切说道,“明儿一早咱们便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讲情,料想她无论如何也要给咱们这个情面。”
遏必隆转动着手上的翠玉扳指,如老僧入定一般,如如不动。
“当日我是不知,若知道他们布了那样一个局,定当挣个鱼死网破。万万想不到,这探子都安插到咱们的枕边来了,可怜我那其其格……”鳌拜一拳下去,案上的盖碗茶动了又动,黄亮的茶水瞬时泼洒出来。
遏必隆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鳌拜看了更是气愤难平:“忍?还要忍到何时?”
“若不忍便只有退。”遏必隆说。
“退?这些年咱们为了朝政辛苦经营,虽说是给自己积累了一些势力,可也因为处事严苛树敌无数。如今不是咱不想退,是怕这一退,立时便成了死局。”鳌拜说,“天算案、圈地案就不说了,就说往日那些经济吏治的案子,咱们若不以雷霆之势、以铁腕弹压,哪里能有眼下的太平。旁人不知道咱们的辛苦也就罢了,怎么两宫也不体谅,真想不到这辅政、辅政辅到最后,咱们自己竟连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你我比当年的摄政王如何?”遏必隆问。
“他?若不论立场,只论行事风格倒是令人钦佩的。”鳌拜瞪着遏必隆,“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他来了?”
遏必隆一丝冷笑:“你认为他真想造反?”
“自是真的,否则以他所立的功勋以及与太皇太后打小的情分,太皇太后也不能眼看着他受屈啊?”鳌拜眉头微微拧在一处,“难道不是?”
“他与多铎都是咱们满洲的巴图鲁,铁打的身子,却一个都没有留下子嗣,你说他们谋反?谋来的江山给谁坐?他们若真想谋反,为何活着的时候没有半点动静?好端端的偏偏到了该归政皇上的时候就病死了?而死后又被人告发犯了谋反之罪。”顿了又顿,遏必隆长长叹了口气,“其实,你我的结局,早在当日接下辅政之位时,已经定下了。”
鳌拜的脸色变得灰突突的,自是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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