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市井酒坊,人语喧哗,酒如浪飞。在这种地方,光临的几乎都是贩夫走卒。炎炎烈日,这座脏乱不堪的酒坊闷热的如同一个蒸笼。靠窗口坐着两个人,一色的粗布衣衫,脚着草鞋,头围青布,一副农夫打扮。但两人的十指却光滑修长,一举一动隐有风度流露,说话轻声细语,几近耳语。
林忆昔一手托了下巴,另一手无意识的把玩手中的酒碗,说:“都两个时辰了,他们到底还来不来?”薜思过:“他们托信于我,说要以性命相托,应该不会失约不来,再等等!”林忆昔:“你肯定他们所说的关系性命的大事就是有关梦怜魔剑传言的起因?”薜思过沉吟:“几年来我们顺藤摸瓜,总想找出传言起之何人,可线索总是一一中断,知情人接连不明不白的死去,想来必是幕后策划人怕事情败露而下的毒手。那黄河兄弟想必也是明白了这一点,才要紧找我们,以性命之事相托。”
林忆昔捶一下拳,恨恨道:“到底是什么人,要如此苦苦迫害一个与世无争的姑娘。”薜思过端起面前的酒碗,猛得灌了一大口,粗劣的白干令他一下呛了出来。林忆昔忽得一指远方,“你看……”不远处黄尘滚滚,“莫不是他们到了。”薜思过凝眉望去,这时人影已近,两匹健骑驮着两个人正往这边疾驰过来。薜思过轻轻道:“不是他们,是倚绿和妆儿。”两人连袂迎出。
花倚绿问:“你们真在这里等黄河兄弟?”薜思过奇道:“你怎么知道?”凌冰妆道:“不必等了,他们已经死了。”林忆昔动容:“又死了?怎么死的?”凌冰妆极其简洁的回答:“中毒!”薜思过追问:“什么毒?”凌冰妆道:“正是这样才奇怪呢,我居然不认识,不过我已将他中毒后的形状描绘下来,派人传书我祖父了,想来他老人家定会识得的。”
薜思过愤愤道:“我们又慢了一步。如今当日去沈家村的人几已死绝,又要到哪里去找线索。”花倚绿沉吟:“不如我们再去沈家村一趟,我听说沈大康在外乡又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儿子,在沈姑娘死后不久又迁回沈家村了。他是当事人,恐怕会有些一枝半叶的线索。”薜思过道:“他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见之作呕。”林忆昔倒有些心动了,道:“不为沈大康,就权为去梦怜故地作一番凭吊吧。事隔多年,不知沈家村是否一切依旧?”
沈家村似乎跟五年前一样,村头老梅依旧,虬枝如铁,只是未到季节,无法看到满树碎金样的花。故地重游,薜林二人的神情都有些异样。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当年韩君如抱着襁袍中的女儿来此避难,冰天雪地中,她站在梅树下,苦苦吟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词句,之后与女儿生离死别,再无相认之时。
凌冰妆叹了一气:“往事已矣,逝者已去,与其在这里凭吊过去,不如努力追查真凶,还沈姑娘一个公道。思过,我们去找沈大康。”薜思过喃喃道:“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梦怜?”
而此时,沈大康也正在想:“我为什么不能把她们母女忘记。”他亲眼目睹了养女沈梦怜一步步的被卷入江湖,身不由已的走上一条不归路。他果然成功的报复了夕霞母女,他利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并在一直徘徊在灾难边缘的沈梦怜身上推了一把,让她从此跌入灾难的深渊再无翻身之日。而他,则利用当日卖女的银两去外乡另娶了妻,育了儿,尽管从此天伦融融,丰衣足食,他却从此一天胜似一天的害怕。他经常从恶梦中惊醒,尽管夕霞一直没有出现,但他内心的恐惧却在与日俱增。他忽然希望夕霞能快点出现,好了结他们间的恩怨,好早点结束他提心吊胆的日子。为此,他又重新回到了沈家村。
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当初他奋不顾身的救下沈梦怜,今天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夕霞会爱上自己吗?
“喵呜。”一只花猫从他脚边窜过,打断了他的痴想,他懒懒的立起身,恍惚听到屋里传来孩啼声。“这孩子,怎么又哭了?”沈大康嘟哝着向里屋走去。脚才跨进屋一步,颈部忽然一阵刺痛,他脱口大叫:“夕霞?”
来的并不是夕霞,只是一个陌生的黑衣人,甚至脸也用黑布蒙着。沈大康有些失望,失望过后又是害怕。黑衣人向角落一指,喝道:“你的老婆孩子都在这儿。一会儿会有二男二女到这里来问你有关沈梦怜的事,不管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只能回答不知道。”沈大康见妻儿均手脚被缚,口中塞物,只能目露惊恐、忌求之色,忍不住道:“你们要我做的我都已做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黑衣人森然道:“你敢不听——”手微动,架在沈大康脖子上的剑向后劈下,血光乍见,已削下妇人的一只耳朵及沈大康幼子的一手五指。二人有口难言,只能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叫,双双晕死过去。沈大康心胆俱裂,手足抽搐,也险些吓晕过去。
黑衣人揪住他衣领,将他提起,沉声喝:“你一家三口的命是早就欠下的,你若不听,死的可是整整一家人。”沈大康哭丧着脸,“我还不如让夕霞一刀杀了来的干净。”黑衣人冷笑道:“你真不听?”沈大康见他剑尖抵在自己幼子的胸口,慌不迭道:“我不敢的,我不敢的。”耳听门外真传来敲门声,他双腿抖瑟怎么也挪不开步去开门。黑衣人在他腰间踹上一脚,将他踢了出去,斥道:“还不快去,告诉他们,你不知道的事殷奶奶却统统知道。”沈大康抹了把满头满脑的冷汗,连声称是,连滚带爬的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薜思过一行。薜思过见沈大康一直不停的抖瑟,冷冷揶揄:“大白天抖成这样,是见了鬼,还是心里有鬼。”沈大康哆嗦着双唇,半天才哀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不到梦怜会死,所有的事都不是我想这样的,所有的事情也只有殷奶奶才知道,你们去问她吧。”说罢,重重阖上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细听,良久听得门外步履声渐去,才长长噎出一口粗气,直向屋里奔去,一迭声嚷:“他们走了,快放了我老婆孩子……”
屋内,多了两个人。不,确切的说,人没有多,只多了两具尸体,是沈大康的妻儿。沈大康张大嘴,忽然愤怒的冲上前去,嘎叫着:“你们这群混蛋,不守信用。”胸口一阵剧痛,然后他什么也说不出了。
三具尸体被三个人拖出去悄悄掩埋于屋角。三个黑衣人脱去黑衣,立刻又成为一个沈大康,一个沈大康之妻,另外一个身量矮小的侏儒正好充当沈大康的幼子。在这间屋子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三个人就是沈大康一家,什么都改变。但一切又都改变了。
薜思过一行也正议论着沈大康。凌冰妆道:“这沈大康太古怪了。什么事情都不肯说,偏要我们去找什么殷奶奶?”林忆昔叹道:“只怕殷奶奶比他还要古怪些。”薜思过停住脚步:“不行,我偏去找沈大康问个清楚。”花倚绿拉住他,嗔道:“你也太性急了,既然已到了这里,不如先去见了殷奶奶再找沈大康不迟。”口中说话,眼睛却看着前方,口中“咦”了一声,“你看那边。”
薜思过眺目望去,只见两匹健骑由远及近急驰过来。薜林二人同时赞了声“好马!”“好骑术!”二骑驰至四人跟前,马上之人忽然轻勒马缰,跃下马来,向薜林二人抱拳道:“原来是薜少侠,林少侠。”又点头向花倚绿,凌冰妆致意,居然是面面俱到,一个不漏。
薜思过道:“李南群,是你!”李南群笑意吟吟,“薜少侠还记得在下。”薜思过漫应着:“总算相识一场,怎不记得。”李南群闻言又惊又喜,逊然道:“能与两位少侠这般青年俊彦结交,真是在下三世修来的福气。”凌冰妆听他说得不伦不类,晒笑不已。李南群又问:“四位来此穷乡僻壤;必有原因,不知为了什么?”林忆昔冷冷:“此地是梦怜故地,我们前来只为凭吊。”薜思过见李南群神情不变,暗叹一声。想当初与他们初次见面时,李南群、殷梨与沈梦怜一样,是稚气未脱的少男少女。而如今,逝者已矣,存者已老于世故。李南群经几年的江湖风雨磨砺,显然已圆滑、世故,眉目之间时现狡谲之色,哪还有半点昔日的纯真。就连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殷梨也已不复昔日的天真活泼,沉默的几乎要被人遗忘。
凌冰妆见李南群闻及沈梦怜依然神情不变,心中有气,冷泠道:“你们来莫不是也为了凭吊沈姑娘?”李南群有些不自在的笑笑,辨解道:“当年一直都没找到梦怜的尸体,也许她还没死呢,何必凭吊。”薜思过心头怒起,若非花倚绿强拉住他,早拂袖而去。殷梨轻轻说了一句,“我奶奶病了,我们是回来看奶奶的。”花倚绿笑道:“如此正好。我们这位凌姑娘家学渊博,世代行医,精通岑黄之术,不如就请她为你们奶奶诊脉看病吧。”殷梨偷看了李南群一眼,强颜而笑,“那就有劳了。”李南群也笑,“请凌姑娘屈尊舍下一行吧。”殷梨道:“几位同去寒舍喝杯清茶吧。”说着由前引路至殷家。
薜思过想起自己当年在此救护沈梦怜,往事尚历历在目,可如今人却已逝,心头百感交集。凌冰妆左顾右盼,笑道:“殷奶奶住的房子倒大,一个人不寂寞吗?”李南群汕汕:“奶奶就是这个怪脾气。”他领了凌冰妆一干人到殷奶奶房门口,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李南群道:“我先去看看奶奶醒了没。”将门虚启一缝,侧身闪了进去。众人只听得里面“咕咚”一声就再无声响了。薜思过叫道:“李南群!”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屋里黑咕隆咚的,窗户皆用厚布遮得严严实实,只隐隐看到里面床榻上卧着一个人。门外的人全体涌了进来。殷梨轻轻问:“奶奶,南群呢?”床上之人动了动,就在这时,众人均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忽然一空,顿时都落入这忽如其来的大洞里去……
晕眩的感觉似乎没持续多久,当神志渐渐恢复时,四人才发现已身处一间金壁辉煌的宫殿中了。四周壁上雕刻着一尊尊高大威武的神像,只是不知是何神。四人均呆愕 ,林忆昔喃喃道:“这是哪里?什么鬼地方?我们怎么到的这里?”花倚绿双手捧头,一副眩惑不清的迷茫,呻吟着:“我们集体中了别人的圈套吗?李南群在害我们。”薜思过试着走了几步,踏足之处轻飘飘、软绵绵,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他看见李南群、殷梨夫妇还昏迷不醒的蜷缩在角落里。凌冰妆道:“看来殷奶奶教得本事也稀松平常的很,到现在还没醒来。”在他们人中处用力一掐,总算将他们弄醒转来。薜思过苦笑:“我看我们的本事都稀松平常的很,糊里糊涂上了别人的套,连对方是谁都没弄清楚。我们中的是什么迷药,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林忆昔绕着四下里走了一圈,四周无门无窗,也不知道光线是从哪里传来。
一阵朗朗大笑忽然响起,笑声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众人互换一眼色,各自占据一方。笑声略止,一个声音高声说道:“薜林二位少侠果真不凡,就连身边的两位如花似玉的红粉知已武功定力也是胜人一筹的。”他没有提及李南群夫妇,似乎这两人根本不足挂齿。
薜思过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将我等幽困。”声音道:“薜少侠真是豪爽,快人快语,若我再故弄玄虚就是本座的不是了。此地是‘圣尊宫’总舵……”凌冰妆根本不信,“你哄小孩吧。”声音道:“本座费尽心思才在短短数日内将几位从千里外的沈家村护送至此,岂是玩笑之言。”林忆昔不耐,截口道:“意欲何为?”
声音道:“本宫初建未久,实力尚浅。本座爱才心切,意欲邀四位加盟。”薜思过怒极:“我等岂会入你邪魔歪道。”圣尊宫主:“薜少侠不必一口回绝,不如在此盘桓数日,仔细想想。”凌冰妆低声骂:“如我们不答应,岂不是要在这儿被关上一辈子。”她眼珠儿一转,嫣然而笑:“你既要邀我们加盟,自己却连面也不露,未免太不诚心了。”林忆昔心想:“此等言语相激,他岂会上当。”谁知圣尊宫主竟毫不为难的道:“既然凌姑娘开口,本座岂有不允之理。”凌冰妆暗自称奇,使一眼色于林忆昔,示意留意四周,观察圣尊宫主的出入门户。
耳边听得有宛如仙乐的丝竹声响起,接着,空中飘起淡淡的粉红色轻雾,使人萌生一种置身仙界的奇妙错觉。稍顷,乐声稍停,轻雾略散,众人面前已出现了一队人,有手持金戈的金甲武士、有挽着高髻的宫装侍女,正中立着一男子,身披绣袍,上刺蟋龙,饰以珠片,顶戴天平冠,璎珞纷垂,足套朝天靴,俨然一副王者打扮。他从何而来,如何进来,纵使四人瞪着眼睛仔细得瞧也无人说得清。 薜思过心里一寒,他家学渊博,见多识广,但圣尊宫主这种奇诡的身法他却是从未见过,甚至听也没听说过。他瞪大眼睛仔细看,从圣尊宫主身上移到他身边的武士、宫娥身上,但他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面貌,仿佛他们只是轻烟迷雾,吹气即散的。
圣尊宫主一张手臂,带着满腔自豪的口吻,说道:“你们看,我是这里的王,我主宰了一切,在这里什么都有,只要是你想要的。”薜思过道:“那又怎么样,你所说的,我与忆昔一概不缺,我们都有了心中的知已,你的金钱、美女在我们眼中毫无价值。”花倚绿、凌冰妆满脸羞容,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圣尊宫主的声音冷峻起来,“可是你们没有拥有生命。”林忆昔怒道:“能够掌握自己的生命就足够了,何必枉费心机去主宰别人的生命。”圣尊宫主:“你掌握不了别人,就只配被别人掌握。”林忆昔:“只怕我们的命你掌握不了。”圣尊宫主森然:“未必。”一闪身,一队人竟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真象是雾散于空气中一般。薜思过、林忆昔互望着,瞳孔一阵收缩。世上竟有快捷到如此匪夷所思地部的身法,此人又与鬼神何异?
花倚绿忽然尖叫起来:“李南群和殷梨呢?”薜林二人大惊,回头去瞧,只见李南群夫妇方才站的地方已人影全无,他们居然同圣尊宫主一样忽然消失在空气中了。凌冰妆倒抽一口冷气,她与林忆昔不约而同冲了过去,在李南群夫妇方才站的地板上一阵敲打,可惜却一无所获。两人失望的站起身,就在霎那间,两人的表情又不约而同的僵住,因为……因为就在这短短的片刻间,在毫无声息的情况下,薜思过和花倚绿又不见了。
林忆昔愤怒之极,怒吼道:“圣尊宫主,你到底想做什么?”圣尊宫主的语声居然又响起,“证明给你们看,我能主宰人的命运,包括你们这些自命不凡,自命清高的人。”凌冰妆苍白着脸,她死死抓住林忆昔的手臂,深怕他也会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她似乎也眩惑起来,手中怎么也使不出劲,眼前林忆昔的面孔模糊起来。她甩甩头,努力要使自己清醒转来,可意志依旧松乏,她叫:“忆昔……”一语未罢,人已软软倒下。
然后她的神志就开始一直的飘忽。空气中隐隐飘散的香味令人飘飘欲仙,恍惚中,林忆昔在向她微笑,微笑,微笑……
圣尊宫主大笑:“好。这药果然神奇。”一名女子走到他身畔,轻轻说:“这药不能多用,否则她就会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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