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挠了挠下巴,心想待会儿空了可得和周崇好好说说,这差别待遇不可取,得学着文帝那般一碗水端平才行。
进了山庄,被下人引去后院,周崇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招手唤道:“过来坐。”
文乐不跟他讲礼,掀开衣摆坐在石凳上,说:“怎么不见严舟?”
“宜安和她娘上山去打猎了,严舟眼馋,向我讨了个恩典跟着一块儿去。”周崇说着,想起那严舟讨好的样子,轻声笑道,“拿他没办法。”
文乐总算是知道了平日马骋与思竹瞧着他与傅骁玉是什么想法了,轻咳一声,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崇嘴角笑意微敛,看向庄鹤,说:“问出什么了?”
庄鹤眼睛有些红,说道:“我与虎子随武帝出征,虎子为左翼将军,去往战场后方烧了匈奴粮草,我亦随行。三百人小队,皆是精英。粮草实在是藏得太好,我与虎子没想出法子,便只能悻悻而归。回了边关,到处带着白布,虎子在边关瞧见了那通缉令,写着我俩的名字。阿烨跑出城,跟我们说武帝薨了,那会儿我与虎子才晓得事情严重。
“陈太守当时便是边关的太守,这些年,我找他许久,倒是没成想他竟然一路攀升,如今竟在徐州这般放肆。
“在牢房之中,那畜生还想狡辩,我们多次‘追问’之下,总算是愿意说实话。我与王虎,边关谁人不知是武帝人马,我跟他一文一武,是武帝左膀右臂。那日急行,我便觉得不对,还从未有过这么紧急的事情,需要我与王虎一同前去,可到底是战事吃紧,我没做多想。等我与王虎走之后,匈奴凸显,将城门豁开,与守城的将领们打成一团。武帝匆忙应战,镇国将军与将领们在第一线,哪怕死伤无数也未曾后退一步。
“陈太守与我说,他并不知武帝如何在战场上薨的,只知道收捡尸体时,武帝身上的箭,是从后头往前射的,也就是说,那支箭从他的后胸口往前,直直地射穿了心脏。”
文乐皱着眉,说:“从后。。。。。。往前?”
庄鹤声音微颤,说道:“是的,从后往前。”
所有人都在奋勇杀敌,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并不在第一线的武帝才会被箭从后往前射杀呢?
除非,他后背并不是信任的将领,而是那可怖的贼子。
庄鹤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王虎的肩膀,说道:“我细想了一番,能百里取人性命,在当时兵营之中,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周崇总算是从那诡秘的回忆中脱身,问:“何人?”
“如今文帝身边的红人——蒋玉。”
初秋到来,金林靠着北边,天气一凉,就属金林那儿感知得最快。
文帝扶着床铺咳嗽,他忍住喉间的腥甜味道,喊道:“蒋玉!”
蒋玉推开门进来,见文帝嘴角有血,动作微顿,取来一张手帕,亲自替他擦去嘴角的血污。文帝身上都是冷汗,他喘着粗气,握紧蒋玉的手腕,作为病人,手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将蒋玉的手腕捏得青紫。
“朕、朕梦到周荷了。”
蒋玉眼神一黯,说道:“梦到他如何?”
文帝失了力气,松开蒋玉的手,由着他将自己扶稳。屋子里传来淡淡的龙涎香味道,文帝总算是拂去了周身的冷汗,说道:“朕梦到小时候,朕调皮,非要闹着吃那池中的鱼。他要下池捞,你不肯让他动手,说秋来了,凉得很。一件小事儿,你俩竟是吵了小半个时辰。他骂你不知尊卑,你骂他小题大做。最后严伯拿了一个捞网来,你俩半个身子都靠在池边,比谁捞的鱼多。”
蒋玉抿着唇,说:“是奴才不知礼数。”
蒋家以前也是金林的大家,蒋玉作为武帝伴读,与文帝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可是蒋家站错了队伍,在丞相贪污上百万两的当头,被罢职,一家子的权力被掳了个干净。
蒋玉颇得喜爱,家中唯一还能谋事的就是他。父辈官职被撤,为了让武帝夺嫡的能力更大一些,只得再挑选新的伴读。蒋家怕蒋玉就此失势,可惜蒋玉与两个皇子之间的感情甚笃,便自作主张给蒋玉下了迷药,送他去宫中去了势,送去皇宫做太监,美言继续留在武帝身边伺候。
文帝到今日都不知道蒋玉是如何想的,只知道当时他与周荷一齐去那太监的地方找蒋玉。蒋玉还没修养好,脸色惨白躺在那大通铺上。
周边都是浓浓的药味,他头发散开,平日骄傲得像是一只能招来百鸟的凤凰,可那日,他却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家雀。
文帝在周荷身后,瞧着周荷的动作停顿,伸手抚向蒋玉的脸,手指都在发抖。
“你怎的、怎的不等我一日?”
就一日功夫,周荷就能找到理由将他留下,有一份助力便是一份助力。
蒋玉躺在那床上,呼吸微弱地看了周荷一眼。
文帝已经记不清了,在他的印象中,蒋玉向来是冷硬寡言的,只有伺候他时才愿意说一些可人的话。
可他总觉得,那一份记忆中,通铺上的蒋玉,似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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