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不得已应了一声,等女官四散而去,便去了那小太监的居所。其间堆满了时鲜蔬果,只是这几日没人敢进来,蔬果都蔫蔫的。
“你们几个出过痘的,进去将那太监的一应衣被、用具,全都烧个干净,什么也不许留。”苏霁一面吩咐着,一面又道,“而你们几个身强力壮些的,抬着那太监的尸首,待到深夜,悄悄从小门放出去,早葬下。”
吩咐完这些,苏霁便给他们一人一件厚密的麻袍,又用绢布捂住口鼻,只露一双眼睛,道:“你们做完这些,便将穿的衣服全烧了,我会让王尚宫给你们一旬的假,隔离在单独的院子里,绝不许出去。”
那几名出过痘的应了,便匆匆进了屋子,去料理这些。
苏霁在远处支起了个篷子,寻了个白瓷杯子,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那里监工。此次情况着实危险,是以苏霁未带其他宫人,就连平常贴在她身边的杏儿,这时候也不在她的身边。
直到夜深了,那几个人才料理好了,两个人分别抬着尸体的一头一尾,卷着的草席露出一条青白的臂膀来,上面密密麻麻排布着小拇指大的白色疱疹。
苏霁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觉快要吐了,这副场景对密集恐惧症患者真是不友好啊。
只一个人,便是这番景象;苏霁不敢想象,在天花肆虐的南方,数不胜数的人染上天花,该是何种人间炼狱——这也是第一次,苏霁直面恐怖的疾病。它胜过世间所有人力,比帝王之怒更加威仪可怖,不分贫贱地攻击着每个人的性命,让所有人束手无策。
苏霁看着那个小太监,心中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并不是所有人束手无策。天花虽难以治愈,却可以预防,也因此,在现代社会,这种疾病已经绝迹,天花种苗只有在实验室里才能看到。
她在书中读到过人痘法如何接种,可是现实和理论的差距,差不多有大西洋那么大,在实验的过程中,不免会遇到伤害,甚至死亡。
如果只有一个人,她冒生命危险自然是不值得的,可当天平的另一侧是千万条生命的时候,苏霁犹豫了。
“苏司药,奴才们处理好了,里头所有东西,能烧的都烧了。墙上、地上都已铺了厚厚一层生石灰。”那几个人向苏霁禀报。
苏霁回过神来,道:“做得好。”她犹豫了许久,终究道,“我还有一事,你们替我去取痘疮浆回后所结的痂皮来,天亮前我就要见到。”
几个人俱是一惊,问:“苏司药,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这些可是要人命的东西,可不能乱使的。”
“我就是医师,难道不懂得其中利害?”苏霁心意已决。
这看似是最危险的办法,却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天花已经蔓延开来,如果自己现在不狠下心来、冒着风险种痘,那么等到人均感染一次天花时,自己死亡的几率说不定会更高。
那几人虽是奇怪,但是他们都是得了天花侥幸活下来的人,更清楚天花摧毁了多少人,若真的有医治之法,自然是人神共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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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了小太监,苏霁也被单独隔离在了个小屋中,每日由人定时送饭,放在门口。
苏霁拿着收集来的痘痂,将其研磨成细末,用清水调和,摊在棉花上,再将这些棉花团塞入自己鼻孔中,静默地躺在床上。
若是她死了,在这世界的游戏便宣告gaover,若是她侥幸活了下来,那么她所面临的一切困境,都会因此解开。
第三日,苏霁感到自己浑身发热,便摸了摸自己的臂膀,果真出了些痘,只是那痘只有米粒大小,再过了几日,那痘逐渐萎缩结痂。
在这场瘟疫中,起码她苏霁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苏霁收集好那痘痂,放在一盏玻璃瓶中,随身带在怀中。待十日过去,苏霁见到久未的太阳时,只觉艳阳高照,没来由地心情好。
在隔离期间,成帝已经下令诛杀了几批有可能感染的流民,可是仍阻挡不住这疫病的蔓延。而南方几个城镇,已如苏霁所料,已经十室九空,染病的尸骨倒在路上,由于数量太多,竟无充足人手收尸。而携带病菌的尸体,又加速了疾病的蔓延,形成了恶性循环。
成帝很急,太子很急,就连梁王也是心急如焚——不论朝臣、布衣,都急切地躲避着这场灾难,迫切地想要做点什么。
于是向来对神半信半疑的成帝,也虔诚地跪在泰山下,与群臣一同祈福。路上百姓、群臣跪作一团,向上清诸神祈祷着,求这场灾殃早些过去罢。
不过冷酷的上清诸神不以为意,这场浩劫仍在不断蔓延着。死神不分贫贱地召唤着每个未曾感染的人,除了苏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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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近郊的河堤上,秋草斜斜细细地瘫软在泥土地上,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淡金色的光。
一行人忙忙碌碌,只有一位男子长身玉立,凝视着码头对岸。
“太子殿下,船要开了,您看……”船家是经年的河上老手,古铜色皮肤上流淌着几滴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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