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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第1页)

是环绕之秦淮河了,本是青牛妖王为了他的心爱夫人所建,那妇人端庄娴雅,气质雍容,虽然时隔多年,我对她的印象兀自历历如新,不得不感慨青牛好福气。人妖结合,本甚不易,更难得那夫妇举案齐眉,十分恩爱。”穆双飞颔首道:“妻子贤惠,丈夫体贴,这位金陵妇人虽然被娶为妖王后室,可是也无怨无悔,无哀无愁,却是活生生之‘莫愁女’了。”意切尼姑忍不住问道:“那么屋外的水帘红壁呢?我看壁面光洁,异常精致,想必不是天生造化之物,该是那青牛妖王专门为其夫人设筑的吧?却不知又有什么讲究?”野郎中低头沉眉,淡淡道:“那是彼夫妻的合葬石椁。”众人不禁咦呼。野郎中道:“我救了那位妖王夫人三次,每次皆妙手回春,壮其体力精神,病虞痊全,偏偏阎罗王的小鬼和此女子有仇,非要拘她魂魄入地府受罪。明里不成,便施暗算,青牛妖王虽施展无上法力,布下种种结界,极尽守御之势,可是毕竟人算不如天算,百密一疏,还是被小鬼给射入了一支夺命箭矢。她受伤甚重,待我匆匆赶来,已然香消玉殒,幽幽孤魂被那小鬼捉走。我和青牛妖王追至阴曹地府,却看那小鬼早将之交给了黑白无常,索了个‘人妖妄配,尤违人伦’的木牌挂在胸前,押入地狱领罪受罚。青牛妖王和它们大打出手,可是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活入冥府,自己气力先弱了七分,百十阴鬼汹汹扑涌之下,哪里抵挡得住。我二人逃回城隘,它将夫人挪入冰棺中,瞧着妻子栩栩如生却浑无血色的模样,象个小孩子似的大哭,大哭之后,接着便大病一场,奄奄欲死。虽经我悉心调养治疗,然它病好之后,心灰意冷、神气死沮,从此就象换了一个人似的,呆呆怔怔,愣愣惶惶,每日只知道在一块偌大的崖壁上敲打琢磨。后来我瞧出来了,它是在制作一架巨石棺椁。每下一凿,却留一滴血泪,染红崖壁一片,三月之后,棺椁既成,便是你们所见的那面石壁,它却神气精血耗尽而亡,临终时恳求我将它们夫妇合葬入壁内。哎,青牛妖王虽非凡人,可是情深义重,较之后来的大力魔王那厮,简直一个如天上明星,一个地上烂泥,孰可相提并论?”言罢喟然长叹,神情黯然。大伙儿闻言,无不唏嘘感慨。

再看屋内陈设,案几座椅,无不精致,帷幕罗帐,霞云亦然,似乎依稀可见那金陵女子怎样一颦一笑,怎样弱不禁风,怎样星目含露、春色适逸,似乎还能看见青牛妖王怎样提着一朵鲜花悄悄步至她的身后,然后蹑手蹑脚将花插戴于她的发髻之上,云堆翠髻,花瓣艳美,她兀自坐在梳妆台前不动,却通过案上的铜镜映出浅浅且心满意足的一笑。想到感伤处,大伙儿皆动了情,九华双目红红,金算盘微微叹息,姚纹月和意切尼姑禁不住俱转过身去,抬袖拭泪。穆双飞低声轻吟,道:“窗前芭蕉轻叶黄,窗内鸾镜朱颜荒。芳尊早被*去,衰晚情怀空对妆。”野郎中愕然一怔,道:“好,好,穆兄弟拈诗诵,这番心意,想必它们夫妇也是领会感激的。”众人小心落座,见凳子、桌上都很是干净,无蛛丝盘垢,无灰尘落凝,心想:“这里定然有人时常过来打扫,否则怎么会这般清洁?”再看野郎中从旁边的壁橱中摸出一壶酒来,道:“果然珍品,不想许多年了,非但未坏,反而愈发香浓。”意切尼姑见了酒壶,想起那夜酣醉,抱着穆双飞眠卧之景,登时脸颊霞飞,红扑扑地羞臊不已,慌不迭摇手,道:“今日无论如何,也绝不饮一口酒。”野郎中笑道:“你们瞧真切了,此乃茶壶,并非酒壶。里面泡得乃是云苍山无稽洞旁钟情谷的绝妙好茶。上次我泡了之后,因嫌太烫,是以放在壁柜中透凉,孰料后来走得匆忙,却忘了饮用。”姚纹月秀眉毛微蹙,疑惑道:“这茶还能喝吗?”穆双飞接过野郎中递来的茶盅,贴唇一品,不由夸赞道:“妙哉,妙哉,此茶历久不坏,反愈沉香,钟情茶果然名不虚传。”九华不懂品茗,一口闷,权当解渴,意切尼姑、姚纹月和金算盘端盅细饮,但觉茶香扑鼻,满口生津,轻轻呼吸,犹似香气飘渺,惊异之下,也不觉交口称赞,道:“好茶,好茶。”

却听外面松林咆哮,动静甚然,众人不由心中骇异,可是走到窗边依眺张望,屋外院落皆是静悄悄的。想必夜色甚晚,又没有银光灯笼的照耀,外面渐渐陷于混沉晦冥,便是红壁映射出的夕阳也悄悄化去。流水之声被松林吼叫给掩盖,几只山鸡收了斑斓羽毛,藏于不知哪里的草窝去了。金算盘此番一路受惊匪浅,心中惴惴不安,于是探问情由。野郎中笑道:“不碍事的,那是外面瘴气盘踞之后,势大气猛,想要突破松林环绕,来此作孽。这些松林非比常物,除了从空气风息、土壤泥水吸收养分滋长,也能吸纳瘴气为食物,化为有利滋补树材之营养。只是这些松林虽然被青牛妖王选种灌溉,如今挺拔昂然,状若墓前拱卫,可惜还不能挡下鬼气,否则当日那小鬼怎么能混入院外,开弓射箭,害死了它的夫人。”如此直过两个时辰,外面已然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再要赶路已然不成,只好在屋中歇憩一晚,待天明再去赶路。城隘之中,别有洞天,虽在地上极深处,可是依旧昼夜轮转,奥妙无端。野郎中道:“三间房,两位姑娘同居一室,我和穆兄弟可秉烛夜谈,金老板和九华委屈些,就在另外一间稍小的内室休息如何?”九华道:“我个子小,金大哥个子也不大,睡那房间正好。”野郎中抚须道:“好孩子,好孩子,幼时命运虽不济,但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不受些磨砺苦难,焉能成就大器?”见姚纹月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自己,四目对碰,她便扭头移注,不由笑道:“太平郡主还惦念着我那墨金貔貅?哈哈,我可是小心得紧,绝不会轻易被你偷取的。”他手指穆双飞,道:“更何况有穆小兄弟一旁辅御,岂非更万无一失?”姚纹月轻啐一口,并不说话。穆双飞目中精光闪烁,呵呵笑道:“先生言重,我可不敢辅御先生大驾。”野郎中斜眼睨他,嗯了一声,笑道:“玩笑而已,好说,好说。”不知为何又将那银光灯笼点燃了,取下白蜡烛,换上一根红蜡烛,推开窗子,支起小半,将灯笼挑在杆上挂了出去,鼻中又哼哧一声,姚纹月忍耐不住,喝道:“你哼哼什么,我虽然盯上了貔貅宝贝,可是未必就在今夜下手。”是夜众人就在各自屋内安歇,穆双飞和野郎中俱无睡意,天南海北、云山雾海、神仙玄幻地海侃闲聊。九华过来听热闹,终究年幼难以熬夜,不多时便撑不住了,随金算盘乖乖回去睡觉。

地底之息,如水凉淼淼,不知地面打更几何,或是月上中天,虫蛩蛰伏,鸟雀沉啼。小屋之外,松林吸了瘴气,心满意足宁静下来,周围方圆,盈盈天地,愈发清冷安静了。野郎中从篓中摸出一副围棋,笑道:“长夜漫漫,甚难撑熬,我看穆小兄弟睡眠亦不贪多,却不知对于黑白之术精通几何?”他那围棋古朴质重,非金非银,不过一圈黄杨之木镶边,中间裹嵌着一方花梨木棋面,素雅芬芳,颇为雅致。穆双飞笑道:“在下不过略好几手,但较论人间高手,尚不及他们二段三段。先生行走各地,悬篓济世,不想那药篓子倒似个乾坤宝袋,万千货物皆有。这副围棋并非凡品,该是十分珍贵吧?”野郎中面有几分得色,将一个棋钵推到他的跟前,自己执黑先下天元,道:“金银算什么?贪恋其财,如括至宝,其实不就是陷淖于烂银烂金之中么?到头来富贵不成,反惹得浑身腌臜邋遢,便是所谓之‘铜臭’了。我这围棋乃是上古帝尧所致之‘伤情盘’,洪荒宇宙,三界天地,管他仙家宫阙,人间繁华,还是地府冥晦,独此一盘,绝无二货,才是真正的宝贝。”两人说话之间,手却不停,你来我往,先下快手,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上,落下玄素双星,彼此穿插绞杀,逞斗威风。穆双飞落下白子,下了“虎”着,咦道:“伤情盘?恕在下见识浅薄,委实没有听说过帝尧亲自制作过如此之物事。”野郎中目凝那棋局,眉色微蹙,手指拈着黑子,难以决下,忽然微微一笑,道:“妙哉,我适才一‘补’,自以为高明,孰料却被你觑出当中的破绽,不动声色,却想暗暗‘劫’杀之。且看我这一‘枷’。”黑子落地,当啷有声。他口中兀自又道:“当年帝尧为其子丹朱思制围棋之典故,天下皆知,小兄弟读书渊博,必然耳熟能详,我这野大夫不敢啰里啰嗦地赘述。只是那丹朱实在太不成器,初时尚肯学习,其后重犯散漫,慵懒惫赖,再听了一帮子狐朋狗友的唆咄,竟弃棋而不顾,依旧整日在外家斗鸡走狗,游手好闲,其母散宜生亦忧虑病死。帝尧伤心恚怒之下,遂将丹朱驱逐到南方,再也不想见此不肖逆子,自己哀唁爱妻亡故,难以释怀,便制做了这一副棋盘。”两人又过数招,棋面争斗愈发激烈,穆双飞举棋不定,若下左边“劫争”,便不能“劫材”,若上落其子“劫材”,又不得不舍“劫争”,心下好生为难。他饱阅诸世绝妙棋谱,脑中蓦然闪过一念,落下一子,待野郎中跟进一子,且提子数枚之后,不假思索又落一子,却再失一城,不以为意,如此连失八九子。野郎中连连得手,颇有些错愕,禁不住劝道:“穆兄弟忒也轻率了些,难不成自暴自弃,胡乱作为。”话音甫落,听得“啪”的一响,白子落地,定睛观之,不由脸色倏变,暗呼不妙,原来穆双飞适才自弃死地,任对方吃去,反因此盘活了自己一大块地,又连施“上扳”、“下扳”之手,飞起一条“大龙”。野郎中惊得目瞪口呆,抚掌笑道:“有趣,有趣,这莫非是信安郡石室山王质所见之并临摹下的‘烂柯’棋局。南华北华二仙之绝妙高招,委实让人叹服。”

两人下手愈来愈慢,各人鼻端也渐渐凝成汗珠,却谁也不肯认输,犹然谈笑风生,哪管外面夜色何其?穆双飞问道他这棋盘是哪里来得,野郎中抚须一笑,并不作答,反先问他《清雅修竹曲》是从哪里学来的。穆双飞闻言,略略有些不悦,道:“先生这是明知故问了,你若不知我学习此曲的来历,白日超度那商贾亡魂之时,如何一开始便让我吹奏此曲?”野郎中道:“穆兄弟千万不要误会,我确实本不知道你会此曲。只是当日准备顺着旧道路进入第一城隘之时,却在山外撞上了一个俏丽公子,此人幻出一把弓箭,正和一位看似神将的好汉在比射‘落单食’之恶鸟。不怕穆兄弟生气,你虽然相貌俊美,宛如嫦娥仙子,艳似桃花春风,潘安宋玉亦远远不及你,可是,可是——”吞吞吐吐,好象颇有忌惮。穆双飞笑道:“但说无妨,我是男子,不是女子,要比这容貌作甚?”野郎中颔首道:“好,好,豪情雄奇,这也是你的好处。那位,嗯嗯,那位公子么?委实堪能用‘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八个字形容,何止容色照人,便是体量亦娇胜垂柳。削肩纤腰,婀娜曼妙,从上而下,无一不是倾国倾城女子之姿。若他不说自己是男儿身,只怕略施胭脂花粉,便是天下无双的艳姬,什么九天粉黛,三宫六院,皆应羞含妒。小半柱香的工夫,神将射下了十八只‘落单食’,可是那公子却射下了二十八只恶鸟,足足比他多十只。只瞧得那神将狠狠跺脚,大声道:‘前番上了你的当,今番又中了你的诡计,赛射输给了你。你不是大丈夫,我却不能象街巷泼妇一般甩赖,输就输了,你我昔日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大伙儿再也不要见面的好。’气呼呼腾云而去,不肯回头再看一眼。我瞧得精彩,拍掌称赞,那公子却冷淡得很,是个冰美人,自顾自坐在一头白老虎身上,操琴弹奏,琴音美妙。我说他琴弹得不错,自己虽然也好音律,可是不太擅长五弦,嘿嘿!这是给自己贴金了,其实何止是‘不太擅长’,简直就是‘太不擅长’,他听了,便道:‘有一人名唤穆双飞,此人颇善吹箫,休说人间乐曲,便是那失传早久的《清雅修竹曲》也是会的,此曲甚妙,能够超度亡魂,也算是功德之曲。你真心要学习乐事,不妨先寻着他学箫,箫比琴易,再学琴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我一听‘穆双飞’三字,心中想到可不就是上一夜和我饮酒的那位秀美小兄弟么?是以便请你奏箫,超度那些烂金亡魂。”穆双飞恍然大悟,方知道自己数人下得城隘后,古狐和地煞星火温侯吕伯涉却在崖边比矢,禁不住冷哼道:“学箫比学琴容易?这是什么话,他也忒瞧不起了人了。”眉色一展,旋即从容,笑道:“他便是如此,目中无人,我也习惯了,就由他诋毁好了。”

第二十八回剑花茶香黑白子(下)

第二十八回剑花茶香黑白子(下)

他见野郎中果真不识其中内情,于是也不隐瞒,告诉他说此曲人间却已失传,乃是当日一位佛家高僧所传授,言之最后,禁不住扑哧笑道:“那位佛爷爷一边催促我熟记乐谱,一边着急回去,道:‘这谱子是我乘太上老君那老儿不注意,扔了几个瞌睡虫迷倒了他的几个精灵古怪的童儿,从他炼室中悄悄偷出来的。需趁早还回去,否则还不知那老头儿要怎么胡闹咧。’说起来,此曲学得不甚光明。”两人又过数手,穆双飞渐次下风,愈发觉得落子吃力。野郎中也谈及他这“伤情盘”的来历,却是和紫薇大帝的座下红眉仙打赌赢来的。穆双飞奇道:“先生却能和神仙打赌较量?”野郎中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也休要忒小瞧我了。”落下一黑子,见白子已陷困境,大为得意,蓦然走到门边,撩开门帘,道:“郡主若有指教,不妨进来说话,只是你若问我要墨金貔貅,我这穷大夫也指望着靠它发财,却是万万不能答应你的。”果见姚纹月红着脸站立外边,局促不安。穆双飞笑道:“这先生也甚不厚道,如何让人家站了许久,方才请进来?”姚纹月瞪大了眼睛,轻声咦呼,她只道自己蹑手蹑脚走到房前,神不知鬼不觉,孰料早就被室内二人察觉,登时大为拘窘。便在此时,听得后面有人冷冷道:“你不是起来解手的吗?解完了,就回来,不怕被夜凉袭了受风寒?”却是意切尼姑提着红缨长枪站立背后,一双眸子炯炯发亮,颇为精神。姚纹月羞得满脸通红,喃喃道:“谁要…谁要解…哼,我正要回去的,听他们笑声太大,更打雷似的,便想提醒他们仔细些,须考虑旁人还要休息咯。你倒好诶,都到哪里,都不忘拎着一杆枪。”气呼呼转了回去,意切尼姑呸了一口,朝穆双飞瞪了一眼,道:“不睡觉学夜猫子吗?”提着枪跟进室内,帘布打下,晃晃荡荡。穆双飞和野郎中哑然失笑,笑至未半,慌忙掩口。

两人归座,依旧执子拼斗,穆双飞每每情势危急之时,便寻出一些古往今来的著名棋谱揣摩布局,略加变化,即生造化巧妙,往往能扭转形势,却打得野郎中搓手不及。其虽不及,却本非无措,惊奇之下,颇加褒扬,然后推黑涛乌浪,逼迫得白云银霞首尾彷徨,难以兼顾,破绽顿开。“伤情盘”上,双方形势泾渭分明,却又盘根错节,纠合难开,围棋玄素之妙,皆在其中,却妙不可言,唯细细领会,方入得极乐妙境,大感趣韵无穷无尽。棋盘争杀,乃是手谈,二人口中丝毫也不闲着,不知不觉,又由那姚纹月聊到了九王爷,野郎中叹道:“说起此人,其实也端的是一位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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