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头。精司老尼胆战心惊,不住口宣佛号,颤声喃喃道:“走,走,去看个究竟才是。”
众人惶然无措,彼此提携相搀,顾不得路上青苔打滑,急忙奔至风铃庵中观看。所有人中,毕竟还是那红电鬼使的脚步最快,虽是元气大损,可是施展法术起来,红光如箭攒射,不片刻就到了庵门的台阶之下,也不顾得什么清净,当先便闯入庵中。待众人才至门口,就要拾阶而上,他已然旋奔而回,站立于庵门之中,双手摊开,成一个“一”字,满脸皆是惶怖之色,道:“了不得,了不得,那,那--”意切尼姑最是天下第一的脾性急躁之人,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显是有所顾虑,不由又急又气,提着红缨长枪冲上阶面,抱怨道:“那什么那的,要是害怕,便快些让开,姑奶奶进去瞅个仔细。”说话之间,便长袖掸甩,一手就要推他。红电鬼使见状,暗道:“不行,我是鬼魅阴魂之体,她是佛门弟子,虽然不念经,专好武功,也沾惹得有些佛气,若果真被她触碰,岂非苦楚?”于是轻轻侧身闪避,让她过去。群尼道声“得罪”,搀扶着“精”字辈的老尼姑,提袍撩摆,蜂拥而上,迈过门槛。其余鬼使、施道人和九华、金算盘诸人,紧紧跟随其后,穿越迢迢萦圩复道,哪里还品看青松拂檐、玉兰绕砌的情景,冲入内堂。红电鬼使叹道:“罢了,罢了,老子好心好意,却没有人领情。”
院中几棵大树正在燃烧,发出燎燎黑烟,胜如乌龙,早有尼姑过去,在旁边护栏水池旁甩桶打水,将那大火扑灭。其余都为引着火,也是万幸之事。众人越过内堂,又入密室,在房子周围盘布散开,有攀着窗户的,有挤着门楣的,有的斜探颈脖,有的踮足眺望,将内堂门户处堆搡得密密团团,待看清楚里面的情状,莫不瞠目结舌,骇然惶顾。
但见庵内堂室到处狼藉,散落的经卷,破迭之木屑,弥摔满地,实难收拾。两位年轻女尼彼此拥抱,被一个赤铜色、光色晦暗的大圈子给笼围住,瘫坐于皲裂斑驳的石砖之上,尼帽歪戴,衣袍破碎,呆呆愕愕地瞧着众人,双目离散无神。那金道人站立于她二人之前,背圈面门,双手直推而出,袖衽皆碎,露出两条*的胳膊,上面满是累累伤痕;头颅微垂,双目瞪得圆圆的,若似凝视千面木槛、面淡唇白,浑无动弹。那地面之上,横七竖八地落着许多破纸烂符,旁梁柱上也有不少,显是事前有过一番激烈斗法。施道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了不得,了不得,那,那什么——”他想说那咆哮大王言词凿凿,说明是通过骗取手段夺得那琉璃塔,原来皆是谎话,只看如此情状,分明是它诈骗不得,恼羞成怒之下,遂和金道人动起了手。金道人法力虽强,毕竟不是那妖王对手,更兼大病初愈,体力未复,自然要吃亏不少。
精奈神尼夹在两位年轻弟子中间,神情萎靡,有人从旁处寻来几张凳椅,请她数位老尼入座。她摇摇头,嘴角撇露苦涩之意,满脸悲伧,双掌贴紧合十,朝着金道人尸身弯腰参拜,轻轻叹道:“阿弥陀佛,委实罪过罪过!不想金道友养伤不成,反受我庵堂所累,受那妖王戕害,业然仙游了。我等心中难安,愧疚不已,实不知该…该怎样偿罪?”精确老尼本已坐下,听闻此言,不由脸色微红,幸赖不曾有人注意,遂缓缓站立,倚着墙壁*有些撑托。精昙老尼和精司老尼也是敛神屏气,皆对金道人参拜。
施道人听她所言,师弟亡故身死那是确证无岔的了,虽说心中早有准备,也不觉在胸口重重挨了一锤般,真是阵阵揪心之疼,浑身上下若似被火熏燎,热不可耐,旋即又寒冰倾泻,皮肉骨骼皆冰凉透彻,足下发虚颤麻,几乎便要跌倒。紫目鬼使与意真尼姑就在他的身后,急忙伸出手臂搀扶。此刻又一个小尼姑匆匆跑来,眼见老尼神色端肃,不敢打扰,便蹑手蹑脚走到意切尼姑旁边,附耳低言了几句。意切尼姑“啊”的一声,甚为诧异,继而转惊为怒,一把扯着那小尼姑的手,说:“小蹄子果然不守规矩,和人跑了?莫怪我说从来看不得她的身影。走,走,你我再找找看!也不冤枉她。”说完话,转身挤出人群,正和穆双飞打个照面,险些又撞入他的怀中,急忙弹足跳开,咬牙道:“都是你那大仇人惹得祸事,皆说会操琴者品行高雅,狗屁,他专门拐骗人家小尼姑子。”抱怨完,转身闪出院墙篱笆处,须臾不见踪迹。
施道人此刻甚是难受,胸中气血翻涌,如波涛山立,张嘴即要咳嗽,偏偏一股辛辣酸楚的热气蓦然夹在几分阴寒之息冲撞至喉咙,便在那喉眼处不住跌转扑打,咳也咳不出来。紫目鬼使微微摇头,伸出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喃喃道:“事已至此,节哀顺变。”施道人探出袖子擦拭一把眼泪,哈哈真人变成了呜咽真人,悲愤填塞胸臆,待好容易缓过神来,有气无力,嗫嚅道:“庵主说哪里话?那些妖怪穷凶极恶,都是冲着我师兄弟二人的琉璃宝塔而来,若论罪责,也是我们拖累了贵庵,结果,结果--”他语音哽咽,后面那句“金师弟终究还是不得假年保寿,冤枉死于妖怪之毒手”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红电鬼使怒道:“什么咆哮大王,简直放屁大王,用这般强取豪夺的手段害人伤命,也亏他敢说自己筹谋划策。我就说嘛,妖怪就是妖怪,再往自己脸上贴金,揭开了皮,里面也就是一层烂糊泥。”
那圈中的两位尼姑良久方才缓过神来,面面相觑,心有余悸,颤颤巍巍地跪下,朝精奈神尼磕头,说道:“师父,师父,您老人家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在庵中等候了十余日,但觉外面地动山摇,也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一直谨遵师父法谕,不敢出去。”意真尼姑与几位同伴走至圈外,却似被一道看不见的火墙挡住,退后半尺,不觉奇异,但往前稍要挪足,便如一股热浪席卷扑来,愈发走近,热浪愈发厉害,最后就象被一团大火包围,委实难以忍耐,只好慌不迭地退开几步,咦道:“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紫目鬼使低声道:“你看不见的,那里有一道气墙壁环于周围。”意真尼姑哦道:“原来是这样啊,我没有什么法力,识破不得,多亏了你提醒。”紫目鬼使脸色微红,喃喃道:“我提醒什么?”后退几步,见清风、绿雾似笑非笑地瞧来,愈发尴尬,遂轻咳一声,转过肩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八回 路漫漫有征途(下)
第十八回 路漫漫有征途(下)
施道人虽极悲切,可在此佛门境地,亦不好尽情神伤,遂深吸一气,按耐心神,缓缓道:“莫怪你们不识的,紫目道人目力非常,才能看得那无形气墙。此物非他,乃我师弟平日仗以防身的道家法器铜戒指,配合三清秘法玄门之术,便可化为一座圈子,看似无形无质,实际固若铜墙铁壁,厉害无比。人在圈中,水火避侵,绝不受妖邪魔怪侵害。”精奈神尼点点头,道:“难道是天镇观的十八戒之一?此戒非金银铁铅,非玉石草木,全为铜质,毕聚天地之间的铜色精华,该是‘阴阳居一’戒吧?”
精确老尼奇道:“怎么会取个这么奇怪的名字?”绿雾鬼使道:“此戒能吸纳天下铜色精华,幻为圆圈之后,自然犹如铜质墙壁,最是坚固顽强无比,可是凡事万物,除却乾坤,总是存阴含阳的,要么阴多阳少,如分明男子,却偏偏生的女儿腔;要么阳多阴少,似窈窕女子,竟然能雌鸡化雄,嘴角唇下皆生出胡须,哪里听闻过‘阴阳居一’的?”施道人解释道:“这圈子颇为奇异,当中倘若圈了男子,就不能再圈入女子,反之要是女子在里面,那男子亦不可混入,否则法力顿消。”众人恍然大悟,大为称奇。但见施道人擦拭一把眼泪,打起精神,从金道人尸旁走过去,先捏个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暗诵密咒,旋即将手朝前面一挽,那圈子挣扎几下,缓缓从地上升起,待贴近屋梁之时,化做一道暗色略赤的光芒窜入他的手掌心里,显出原形,果真就是一个周围镌刻精密花纹的铜戒指。
意真尼姑等人这才得已过去,将那两个小尼姑扶起来。那两个小尼姑惊魂未定,急忙扶正尼帽,身心摇摇摆摆,却勉强撑持,合十啜泣道:“师父,你们那日出庵不久,便有一个金发的少年施主跑来捣乱。咱们上前阻拦,可是那人边上有一头吊睛白额的老虎,好不凶恶,金道人战战兢兢上前…”陡见精奈神尼眉头微蹙,恍觉不妥,急忙改口道:“金道人无畏险阻,奋勇上前,却被那大虎给一声咆哮震倒。那金发相公趁势夺了一卷经书逃走,我们,我们也不敢追赶。”精确老尼怒道:“贪生怕死,怎么能让经书被贼人窃走。庵主师姊,你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们。”精奈神尼叹道:“此人本领不比寻常,而且身旁有魔虎相护,她们不敢追去,也是理所当然。”精确老尼哼道:“骂她们几句也不应该么?师姊实在是慈悲人。那贼人长什么样?”两小尼姑羞惭之极,不敢抬头,此刻听她询问,方仰起脖子来,甫一见着后面穆双飞,不由手指戟张,大声道:“哎呀,就和那位少年生得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犹更为貌美,头发非银白,而是灿烂金黄色。”穆双飞微微颔首,道:“他也是我的‘大仇人’。”两个小尼姑道:“后来十余日倒也太平,只是牵挂师父、师伯、师叔和诸位师姊妹的安危,惴惴不安,心胸悚惧,当真是度日如年。不想今天却陡然闯进了一个妖怪,甚是凶恶狰狞。它先说要捉我们去…伺候他,然后又说肚腹饥饿,难以忍耐,想要吃我们的肉果腹。金真人气愤之下,便划出这个圈子笼住我们,然后便和那妖怪打了起来,打了好久,但见那妖怪忽然周身发出黑色丝线,如密密的蜘蛛网一般扑在金真人身上,结果就变成这样了。然后那妖怪从金真人 身上摸出宝塔般的物事,化作一团黑云而去。
精奈神尼叹道:“咱们徒儿若非这位金真人舍命相救,此刻已经化为籧屑也。咆哮大王法力适才大伙儿都见识过了,绝不在那大力魔王之下,或有过之亦然未定。”两个小尼姑跪在金道人尸身前,恭恭敬敬磕头。精奈神尼又道:“你们也谢过这位施真人,他是金真人的师兄,金道人仙游,便由他代其在受你们六拜,合九拜之数,方为道理。”两个小尼姑扭转身来,啜泣道:“贫尼惭愧,拖累真人。”噔噔噔磕了六个响头。施道人慌不迭扶起她们,苦笑道:“祸事皆因琉璃宝塔而起,与汝等有何相干?”看她们摇摇晃晃被另外两个小尼姑搀将,往后室厢房而去,眉色忧虑愈盛。红电鬼使竖起了大拇指,朗声道:“金道人素日冷傲尖刻,我不大喜欢他,不过他今日的行为,实在承受得起‘英雄豪杰’四字。我服了他了。”
精奈神尼愈发愧疚,叹道:“原来是金道人大义,他舍身取意,我辈多不如也。”施道人悲切之际,才要说话,也算礼往对付,忽听得手中的铜戒指发出“嗡嗡”两响,戒面之上,几点光芒如池塘水珠迸溅,跳跃闪烁,心中登生哀恸,默默忖道:“好戒指,你追随金师弟许久,也颇有些灵性,牵挂故主安危,识懂恩义情怀,却比那许多人皆强多了。唉!只是天不假年,金师弟正值壮年,却惨遭毒手,焉不让人扼腕叹息?好戒指,好戒指,你休要闪烁光芒,也不用再轻轻伤鸣,你的主人既然…既然不在了,你纵然再是悲伧,有那磨砺山棱角之痛,有那干涸五湖四海之苦,却也不能教死者…亡魂复活咧。”勉强一笑,却干巴巴地笑不出来。
便在此时,他眼目斜睨,蓦然瞥见金道人尸体浑身僵硬,胸前袍襟褶皱处,隐约一点绯红,却似鲜血凝结一点,吸了魂魄精气,似一颗大绛红的珠子贴在心窝,隐约能察觉三分活气。精奈神尼见他神色恍惚掠过一丝喜悦,不由愕然,方待询问,也瞧见了金道人胸前的血凝物,不由心中一动,手推佛珠,暗道:“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莫非尚有得一救?”却看哈哈真人趋步前行,伸指头轻轻将那一粒血珠子撷下,目中精光暴射,精神乍长,嘴角尽有了几分笑意,旋即将那血珠置入袖中的净瓶之内。血入瓶中,内里有凤鸣金钟之音,略带和祥之气,接着恍恍惚惚便似听得瓶内有人说话:“哎呀呀,这一颗好大的血珠子如何从天而降?”、“你们看仔细了,血柱子凝有精气,乃是寄魂托魄之物。却不知道那人是谁?“别打岔,你们看看啊,你看血珠子的形状都变化了,正要显出另般轮廓。”、“面目无关的轮廓也清晰了,他掉在山窝草禾上了,咱们瞧瞧去,新来的邻居究竟是谁?”不一会,又有人道:“哎呀呀,我跑得快,瞧见了,这可不就是天镇观的金真人么?怪哉,怪哉!他如何也变作亡魂,却来到了这净瓶天地之内。”“牛奔二,发愣作甚,你快将金真人抬下峰去。教马万三好好看护。”
施道人将净瓶小心翼翼地笼入袖中,安顿摆置,悲中有喜,暗道:“幸赖金师弟极富机变,却在临死之时,尚能将自己的魂魄凝结于此血珠之中,不至于魂飞魄消。待回了天镇观,再请师父好好超度,做出一副身躯教他附魂,只盼他能修成正果才好。”如此忖念,悲恸之情大减,心情也稍稍好受了一些。
此后群尼各自分工,有那归屋打扫的,有那清理经籍的,皆有忙碌活计。意切尼姑提着红缨长枪气急败坏而来,怒嚷嚷:“那意妙小蹄子果然不要脸,跟着臭男人逃了。”被精奈神尼一顿呵斥,道她说话不分场合,不知轻重。精确老尼虽向替意切小尼姑说几句话,终究不敢插嘴妄言。意切尼姑急忙告罪,却心中忿忿不服,遂“邀请”穆双飞隔壁叙话,其实就是要避开老尼姑,对他引来什么“大仇人”、那金发“大仇人”却拐走了意妙尼姑一事兴师问罪。穆双飞也不怕他,果真跟她去了,九华和金算盘悄悄尾随其后看热闹。这些都是小事,小儿女情态罢了,争斗吵闹,不用赘述。风铃庵庵主精奈神尼则率领“精”字辈老尼,恳切虔诚地诵了一遍佛家经书。庵前庵后,都有布置。同时专门缝补后山的结界之缺,若没有这缺口,当日群妖岂能犯山?诸事种种,皆不敢怠慢。
这般打理,至第二日,风铃山细雨朦胧,天气凉爽,果有群山通灵性,峰峦皆悲哀之感,待雨停之时,众人纷纷出力,又在那庵外搭了座灵棚祭台,佛家求朴素,道家讲清雅,所以停放金道人灵柩的地方亦不过简略摆设。施道人清净沐浴,按照他天镇观的规矩和做法替金道人作了一场法事,其后各人上前,朗诵祭词誺文,如此耽搁下来,已然过了晌午。天镇观素来是随亡而葬,也就是说凡观中道士,无论是外出降妖除魔的,还是云游阅历的,倘若到了大限,羽化成仙,那遗蜕身体便在哪里埋葬安息,不需要带回天镇观来。其祖师有云:“云游四海皆为家,青山绿水都堪恰。黄鹤引渡向天去,身任东西照彩霞。”所以施道人便寻着风铃庵庵主商量,且看看能不能就将金道人埋在山下某地。精奈神尼满口应承,又道:“也不用下山,便在此山安葬,风铃山乃是灵山之石所化,拣一处安殓,必可帮助他遗体永存不朽。”施道人感铭恩德。
其后四鬼使帮忙,游走全山巡视,勘察土息气脉,它们都是华山修炼的半鬼,于此大为擅长。风铃山是福地,但要好中挑好,看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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