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特别令米霞焦躁不安的是每年的五月。五月在月份的排列中迅猛地挤到自己的位置上,爆炸开来。世界万物蓬蓬勃勃地生长、开花,而且是在眨眼之间一齐行动起来的。
米霞从厨房的窗口看惯了早春灰白的景色,无法适应五月慷慨赋予的每日的变化。起先,在两天之内,牧场突然披上了绿装。紧接着是黑河闪烁出发青的色彩,投进水中的光线从这天起,每天变幻着不同的色调。帕皮耶尔尼亚的森林变成淡绿色,然后变成葱绿色,最后变成阴翳的暗绿色,没入一派昏暗的阴影之中。
五月,米霞的果园鲜花怒放,这是个信号,说明该把冬天所有发霉的衣服、窗帘、被褥、地毯、餐巾、桌布、床罩统统拿出来洗涤、晾晒了。她在繁花满枝的苹果树之间拉上了绳子,使粉红白相间的果园充满了姹紫嫣红的色彩,绚丽夺目。孩子们、母鸡和狗跟在米霞身后,踏着碎步忙来忙去。有时,伊齐多尔也来到果园,可他总是说些米霞不感兴趣的事情。
在果园里,她经常思考的是,不能阻止树木开花,花瓣不可避免地会凋谢、飘散,树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变成褐色,然后纷纷飘落。她想,明年此时又会是这样繁花似锦,但这想法并没有给她慰藉,因为她知道,这不是真的。到了明年,树木将是另一种样子,它们会长大,它们的枝柯会撑得更开,明年将是别的青草,别的果实。永远不会重复现在这开花的枝杈。“永远不会重复这晾晒洗过的衣物。”她想,“我也是永远不会重复今日的我。”
她回到厨房动手做午饭,但她所做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简单,那么笨拙。饺子的形状不规范,不匀称,面疙瘩大小不一,面条粗劣臃肿。削得干干净净的马铃薯突然出现了芽眼,得用刀尖将它们挖掉。
米霞就像这果园,就像世上一切遵循时间法则的事物一样。生第三个孩子之后,她发胖了,她那头秀发失去了光泽,也由自然鬈曲而变直。她的眼睛现在有种苦味巧克力的色调。
她如今是第四次怀孕,也是她头一次想到她自己生得太多了。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儿子降生了,她给他取名叫马雷克。是个不吵不闹的安静的孩子。
从一出生,他就整夜睡觉。只有见到妈妈的乳房时,他才变得比较活跃。帕韦乌又出门参加干部培训去了,照料米霞坐月子的事就落到了米哈乌头上。
“对你来说,四个孩子太多了。”他说,“你们应该避孕。再说在这方面,帕韦乌也懂。”
不久,米霞便确信,帕韦乌和乌克莱雅一起在外面搞女人。按说,她不应为此生他的气。首先是她怀孕了——大着肚子,整个人都发胀了。然后是分娩,坐月子期间,她始终感觉不太舒服。可她还是生他的气。
她知道,他搂抱所有小卖部的女掌柜、肉铺的女老板、餐厅的女服务员,经常跟她们发生不正当的关系——须知他是作为政府官员,监督这些部门的卫生情况的。她先在帕韦乌的衬衫上发现了口红的痕迹和一根根的长头发。随后,她便开始在丈夫的衣物里探察陌生的气味。终于,她发现了一包打开的避孕套。而在他们夫妻做爱的时候,他是从来不用那玩意儿的。
米霞喊伊齐多尔下楼,两人一起把她卧室里的大双人卧榻分开。她看到伊齐多尔很喜欢这个主意。他甚至还自己给卧室的新布置锦上添花,他搬来一盆大棕榈树,放在两张床之间。米哈乌从厨房里望着他们姐弟俩忙,他抽着烟,一声不吭。
有一天,帕韦乌回家来,略带几分醉意。米霞将四个子女送到他跟前。
“如果你再干这种事,我会杀了你。”她说。
他眨了眨眼睛,但并不打算装模作样,说他不知妻子讲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他脱下皮鞋,往房间的角落里一扔,快活地大笑起来。
“我会杀死你!”米霞重复了一遍,她的语调是那么阴沉,以至于抱在手上吃奶的婴儿哀伤地哭了。
晚秋的时候,马雷克患了百日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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