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初眨了眨眼睛,把喉头的哽塞全都压了下去。她就知道,上天不能那样薄待那个孩子,心头一松,脚步也轻了起来,三两步走上来。
这时候圆子的医生过来查房,见婉初要进病房,抬手把她拦了下来,先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由于是传染病,周围伺候的人都是打了青霉素的。
婉初打完针才进了病房。霍五看见她,就知道这是孩子的娘了。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自觉地把孩子放回床上,退了出去。
白晃晃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有阵子没好好吃奶,都瘦得脱了人形。这是出疹子的第三天了,还发着烧,小脸烧得红红的,浑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鸡皮疙瘩大小的红色皮疹。神情是恹恹的,随时都要睡过去的模样。小东西只是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看天花板,动了动手、蹬了蹬腿。
婉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虽然是烈性的传染病,但她觉得什么都不怕。那小东西就是她梦里的样子,虽然从来没看清楚过,可是一看到他就知道那就是她梦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小东西的视线被一张陌生的脸阻断了。眼睛瞪得圆了圆,又眨了眨。瘦削的瓜子脸蛋,衬得眼睛越发的大,黑亮黑亮的,大得有些让人心酸。
婉初泛着眼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从来没觉得亏欠他,这时候突然觉得她欠他太多太多。
小东西盯着她看了一阵,咧了咧嘴。婉初以为他要哭了,却没想到小东西倏地给了她一个笑。那笑容干净简单,像一朵又一朵临空的桃花上落的雪。旁人连笑都不敢笑,生怕笑得重了,那花瓣上的微雪就要消失了一样。
圆子笑了一下,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始挂起一个委屈的表情。嘴角向下扯了扯,两只胳膊在空中挥了挥。
婉初被那个表情牵得五脏六腑都疼了,伸手把他抱起来,紧紧地掬在怀里。
孩子身上烫得厉害,麻麻点点的也不好看了。她却怎么都嫌弃不起来,这才是骨里的血、心头的肉。
婉初从来没抱过这么小的婴儿,但有些东西似乎是天生就会的。圆子在她怀里仿佛舒服得不得了,嘴里哼哼有声,伸着小手去抓她的脸。脸没抓着,却抓住她落下的一捋头发。
小手指微微弯曲,在那一捋头发里穿梭。似乎是很享受那丝滑的感觉,松了松又紧紧抓住,怎么都不松手。
婉初头发被他抓着,只见着那小小的手上,也都是麻麻的红点。也不忍心掰开他的手,就由着他抓着。
有护士敲门进来,给圆子量体温,还是烧的。
“要给孩子喂点奶了,不能总饿着。”护士说。
婉初却是茫然了,抬头看看站在门边的代齐。代齐转出去,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只小勺子和牛乳过来。
孩子在婉初怀里,怎么都不肯松开抓着的头发。婉初只好抱着他,在边上沙发软椅上坐下。看着代齐走过来,单膝跪下,熟练地舀了一勺子奶,在唇边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圆子嘴边。
小东西的嘴唇紧紧抿着,很不客气地脸一歪,奶就洒在脖子上。
婉初吓了一跳,忙想去找帕子,却看见代齐从容地从肩上拿了条软帕子给他擦擦嘴角的奶迹,又垫了一块干帕子到他脖子里。
“就这样喂吗?”婉初虽然没养过孩子,可用勺子喂奶却是头一回听说,“怎么没有奶妈?”
代齐又舀了一勺子奶,目光全在孩子身上:“奶妈都不好。”勺子到了圆子嘴边,代齐做了一个“喝”的动作,对圆子道:“啊,喝一口。”
小东西看了看代齐,轻轻皱了皱眉头,决定给这个爹一个面子。于是张开嘴,把送来的那口奶给喝了。眉头却更加紧紧地锁在一处,表情万分的痛苦。
“是不是太烫了?”婉初忍不住问。
“不是,是他嗓子肿着,咽东西会疼。”代齐这样一说,圆子仿佛真是委屈了,嗷嗷地哭起来。刚才那勺子奶也吐出来了,连同肚子里的一点东西也都跟着往外头翻。可他肚子里也没什么奶,只吐了几口黏液出来,污了代齐和婉初一手。
代齐手上粘着他的污秽,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先给圆子擦了擦嘴,又递了一块给婉初,最后才去擦自己的手。
按了铃,叫了护士再送新帕子和衣服过来。圆子的手还扯着婉初的头发,代齐却正色地说了一句:“把手松了,换身衣服再玩。”
圆子仿佛知道有人撑腰,看看代齐,却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委屈地耷拉着小脸。代齐分外没面子,说了两遍,圆子根本不搭理他。
最后两个人只好抱着给他换衣服,圆子一只手松开婉初的头发,另一只手又快速地抓上去,仿佛松掉,就永远都抓不住了。
代齐手很快,熟练地给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衣服换好了,奶还是得喝。就这样喂喂、抱抱,吐吐、吃吃,抬眼就到晚上了。
两个人也就在病房里头对付了一顿晚饭。婉初抱累了,代齐就抱着孩子。
她看见了孩子,仿佛心才放下去一些。本来昨天晚上就没睡好,又累了一天,这时候困意就袭来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大声在外头说话:“督军是在里头吧!我要见督军!这都几天了,军部也不去、军报也不管,前线打成这样了,他放了两个师长过去就算了吗?他这是要做袁绍第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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