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德喝完热茶,站起身,活动开身子骨,再拿着根手指粗的鞭子,活像个夜叉神,瞪着俩铜铃大的眼睛,喊:“都机灵着点!要是被我发现谁在那浑水摸鱼——”
啪——
那鞭子光是抽空气,都听着骇人。
廊下正有个身影,听着这鞭声,一哆嗦将脚脖子上压着的三大块板砖都抖开,倒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而那个身影也呜咽的哭了起来,哭声虽弱,但逃不过夏正德的耳朵。
夏正德闻声转身,一脸嫌弃道:“您这才哪到哪,就受不住了?别嚷嚷,那么能喊您把本事留到台上,哟呵,您倒是先有本事上台啊。”
说着,那小小的身影立马不哆嗦了,也没敢再出声。院子里咚咚声齐响,是众人抬腿练身段时的落地声,砸在青石板上清脆有声。没有一个人敢偏头看一眼,生怕夏正德会因此迁怒他们。
夏正德走到男孩面前,那男孩约摸不过五岁,肉嘟嘟的小脸冻得通红,鼻涕眼泪一把挂在脸上,怪可怜兮兮的。
因此夏正德又拿了一块板砖,压在小孩的脚脖子上,惹得小孩痛叫一声,大哭起来。
“要想人前显贵,必先人后受罪。”夏正德毫不留情地将小孩的另一只脚扒开,压上另外四块板砖,同时手还打了一下小孩的腰,“立直!瞧你这副软趴趴的模样,丢人!”
小孩痛得拧紧眉头,三九天里,豆大的汗水说出就出。那稚嫩的牙咬了咬下唇,哭道:“……师父,疼。”
“干咱们这行就没有喊疼的,受着吧,孩子。”
说罢,夏正德头也不回往院里走,边走场景边变幻,才被白雪压头的树枝长出了嫩绿的枝桠,灰蓝色的天空被阳光破开,洒落一地金黄。
“都给我站好!”夏正德似乎老了不少,额头上长出了皱纹,也不知是不是被眼下这些孩子气的。
排排站着的孩子有大有小,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小的也才五六岁,全是在夏家班学戏的学徒,但这些里头没一个敢忤逆夏正德的。
“今天必须说清楚,是谁给这不孝子打的掩护?!学校都告到家里来了,丢不丢人!”说后一句的时候,夏正德是瞥着一旁说的——在他身旁跪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眉目虽清秀,但态度很顽劣。即使顶着个装满水的大盆在受罚,仍能看出他满心不甘愿。
那少年怒声道:“爸!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为难他们做什么?”
“你还顶嘴!”夏正德抬手就要打。
只听人群里传来一声:“是我,师父!你别打大师兄,是我出的主意,是我要出去玩。”
一个八九岁的男孩站了出来,那脸上的倔强气,丝毫不比少年弱。他朝少年走去,一下跪在旁边:“要打要罚,任凭师父处置。”
最后,夏正德当众揍了他俩一顿,并罚了一天的饭,跪在院子里反省。
男孩跪的腰板笔直,动也不动。身旁的少年挨不住,颤颤巍巍地把水盆放下,活动着肩膀,轻推了推他,说:“行了小坛子,你也别那么实诚,我爸都午睡去了,偷会懒没关系。”
男孩摇摇头:“不行,师父说正人先正已,无论人前人后。人前衣冠人后禽兽那都是畜生,不是人。”
少年啧了声,没跟他再计较。他坐在地上松快,又说:“我爸可真会忽悠,你们是真爱戏曲么?如今个戏曲越来越没人听,盼着你们成角儿,那不就是拿着苹果吊驴,骗傻子嘛。”
男孩沉默半晌,问:“大师兄,你不喜欢戏曲吗?”
“多新鲜,我哪天喜欢过?打小我爸就说我没天赋,祖师爷不赏饭吃。”少年坐着无聊,开始揪地缝里长出的野草玩,“不过你来我家后,我爸才算放弃折腾我,可见你比我有天赋多了。”
男孩没有答话,但他沉重的脸色无疑在反驳着少年的话。
戏曲这行吃天赋吗?男孩太小并不懂,但他知道自己并不靠天赋,只不过比园子里的任何人都要更努力罢了。
“好啊!!”夏正德不知为何没有睡午觉,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你小子在这带坏我徒弟!教他不守规矩!教他要往外头飞?我供他吃穿是让他飞的吗?是教他背信弃义、大逆不道吗?”
夏正德边骂边打,鞭子挥舞着,少年皮开肉绽,鲜血洒满青石板。男孩大哭着喊:“师父别打了!我错了师父……我不会离开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园子的……”
苏檀猛地睁眼,他浑身的汗,湿了枕头上一大片。
天花板上的吊扇静止不动,有一些从窗帘外透进的光,透过扇叶落在雪白的墙上。
刚睁眼时,他的头很疼。他自己都说不清有多久没做这样的梦了,关于夏家班的记忆,随着这十几年奔波的时光,早已变得锈迹斑斑,没想到还能有磨砺他的一天。
此刻缓过神来,他又将梦见的回忆淡去,好像不去细想,就什么也想不起来。夏正德从没说过那样的话,应该是从没说过的。
如果真的痛骂他背信弃义,他倒是能辩解辩解。最怕的就是夏正德什么话也没有,从眼里透出来的只是失望,那才是凉到心里,怎么也暖不起来的遗弃。
这时,有人敲门。
他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很疼。
麦哥和林医生走了进来,先是给苏檀测了测体温,麦哥像是打圆场似的活跃气氛说:“退烧了退烧了,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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