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迦叶掣起她细藕段似的胳膊:“你太瘦弱了,不能只泡在书斋里写写画画,缝缝补补,要出去,磨砺身体和心志!”
慕容摩罗终于按捺不住,可也不敢公然违拗,只得笑说:“二姐,你都有一个女儿了,今天怎么又要来夺走我的女儿了?”
慕容迦叶一眼瞧见他眼下的乌黑,他如竹竿般的身躯撑不起那袭宽大的红锦团袄:“你这个当爹的不上心,抛给弟妹,看看都把她累成什么样了?明儿我把她也带走,太后把诰命夫人召进宫作陪,这你没什么话吧?”
赫连其其格捂着颈上的伤口,久久发呆,被慕容摩罗剜了一眼,顿时心慌意乱。
斡扎朵从旁会心一笑:“二公子不必忧虑,太后宫中寂寞,召了许多女眷作陪,这是惯例。”她心知慕容迦叶这一举是想将赫连其其格母女救出苦海。
斡扎朵地位绝非一般奴婢,手中权力不逊于三品官员,赫连摩罗一向嚣张,却也不敢顶撞,老不情愿地答道:“遵命。”
“一团和气”地吃过家宴,时候就已经到了傍晚,慕容迦叶被赫连粟错领到了从前的闺房,窗明几净,灯火荧然,仍如从前一般无二。
慕容迦叶既惊且喜:“我仓促赶来,这一定是你叫下人每条洒扫吧,阿娘?”
赫连粟错认真问道:“你如今是一国之主了,夜宿娘家,可行吗?”
她闻到母亲身上散发的老山檀香气味,那是她儿时每晚入睡前的催眠之香,赫连粟错常年吃斋念佛,日日烧香,捧读经书,还常请法师来家中讲法,慕容家也受此浸淫,皈依佛道,三个子女名字都有佛教意味,也正是来源于此。
慕容迦叶一拍胸脯:“怎么不行?谁敢有二话,我就宰了他。”
赫连粟错不安地碾动手中念珠,眼中尽是疏离:“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杀孽太多,是会下地狱的。”
慕容迦叶怅然若失,昔日争强斗狠的撒娇姿态,已经成了母亲避之不及的杀气:“您又想劝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您别担心,女儿下地狱,决不耽误您”
“你把佛教捧到国教的地位,对外宣称皈依佛陀,以身奉道,却大行杀戮,你不觉得矛盾吗?”赫连粟错早已听闻自家女儿在朝堂上血染的风采。
慕容迦叶卸下了天真的面具,决然道:“贵族老臣的屠刀横在我脖子上,我不还手,人家就要把我宰了,您懂吗?”
赫连粟错瞧着她,有如看见什么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仿佛下一秒就要掩鼻而过:“你……你这是不归路。”
慕容迦叶展颜而笑:“不归路?那也是被你们逼的呀!”为了当时大厦将倾的慕容家族,她委身事君,心中的委屈不言自明,可时过境迁,多说无益。
赫连粟错不敢深说下去,忙替她铺好床铺,掀开帐云帐:“不说这些不快的了,你好不容易回家一次。”
慕容迦叶轻灵地钻到被子里,将赫连粟错一并拉了上来:“观音奴有一句话问阿娘,”她小心翼翼却又透着大胆,“阿爹是不是对你很坏啊?”
“这辈子,我也要给别人当嫡母了,和你一样。”赫连粟错却无所避讳,自嘲道。
慕容迦叶正色道:“我替您把她们母子除了,您一句话,我立马动手,不见血的。”
“你可真是个无情物,”赫连粟错惊异地望着她,不由得心惊肉跳,“可别这么干,龌龊的是你阿爹,他先辜负年轻时的盟誓,那个小歌姬也挺可怜的。”
慕容迦叶浑不晓得这男女之情里头的迷雾,放狠道:“你可怜她?谁可怜你?”
赫连粟错低眉,紧握手中念珠,笃定地说:“我想和你阿爹和离,我要去潮音寺,落发为尼。”
“阿娘您真的下定了决心?”慕容迦叶问。
“我想好了,”赫连粟错郑重地点了点头,“像你父亲这样深情专一、半生不纳妾的人,到最后都为权势迷乱双眼,成了薄幸郎,这个镇国公府,已经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
慕容迦叶转过身去,望着窗外如霜的月色,心中有了盘算。赫连粟错替她掖好被角,笑蔼蔼:“睡吧,今天你不是太后,你是观音奴。”
“阿娘,能给我唱首歌吗?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赫连粟错泪盈于睫,小心地摘下女儿脸上冰冷的面具,轻轻抚摸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怎么能不心疼,掌上珍宝如今义无反顾投身权力的火海,赫连粟错眼含温情,隐去哭腔,开始曼声而歌。
星空笼罩着大地,
大地拥抱着安息,
毡帐里只有母亲的摇篮曲。
在婴儿的睡梦中清唱,
在大地的血脉里流淌,
宝贝宝贝你是我的宝贝,
宝贝宝贝大地是你我的宝贝
……
慕容迦叶很快睡去,枕着母亲的臂弯,眼前若有脉脉的星河,她梦到故乡,生生不息的西拉木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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