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一干前使旧臣挨个被高仙芝点名叫出,一一言明其憋,厉声严训,王滔等人无不诺诺而应。
席元庆、张达恭等高部官将尽皆扬眉吐气,面有得色。李天郎看着脸色黯然的旧臣,心里颇有不忍,这些人虽不乏趋炎附势之举,但也并非皆为小人,高仙芝即位之初便如此擅用官威,也实在有所不妥。说来这些文人武将都非泛泛之辈,也曾经历过千军万马,宦海鸳鸯险,却也不知怎的,到如今却如此害怕这议事堂上的只言片语。
难道怕的仅仅就是掉脑袋么?
未等李天郎再想,高仙芝昂声说道:“仙芝此次还安西,即奉天子之命,征伐勾结吐蕃之朅师,以定我大唐西陲。此战有胜无败,诸君务必恪尽职守,万不可懈怠,否则军法无情,勿怪仙芝手辣!”
众人齐声应诺。
“进军粮草筹备诸事,尽由封长史定夺,粮工使袁德以辅。挥师远袭,粮秣生死攸关,不得有误!”高仙芝转首问封常清,“如今所备几何?”
一直耷拉着脸的封常清正色应道:“器仗军械已毕,唯有羽箭尚缺五万;马匹牲畜最乏,有三成缺项;粮草正在征集,各屯存粮,还未计量完毕。以上开支,耗盐水关、破城子、拓厥关三卡税银之十之七八也……”
“官库银两所剩有限,常清汝当慎用之,如有不足,可酌情征之于诸藩国。”高仙芝瞄了一眼厅外的藩臣,继续说道,“葱岭、拔换、疏勒、孤石山、至龟兹大路各烽铺、镇戍、驿馆一并戒备,不仅确保长行坊之输运,也严查过往客商。震服流窜草寇,以定后方,不得有误!如若贻误军机,则当值官吏,上至都督守捉,下至驿丞士卒,一并重罚!”
众人凛然,对高仙芝志在必得的西征,无人敢说个“不”字。
“今日城内丰盛、商阳、南宫三商号进得冬衣三千件,则则验讫入库,所缺箭矢。正日夜赶造;各地马场,因配种之故,交付战马有所延误,若至八月,加上远购之马匹,应够三成之数……”袁德小心翼翼地补充,“床弩三十,投石机九,震天雷三百已备毕。只是此物存储不易,稍有不慎就可酿大祸,损伤极大。望大人停造此物,只往葱岭守捉运去材料,待用时再遣工匠造之。”
高仙芝点点头:“准了!四镇诸屯之粮,要几时可计量完毕?”
“安西府二十屯,疏勒七屯,焉耆七屯已经计量完毕,尚有碎叶、于阗和龟兹军屯田尚未报来,属下已令各屯屯官火速上报。此外,各守捉、镇戍、烽铺之自屯田委实难以计量,不过照每屯大者五十顷,小者二十顷计,粮秣之数,应当无虞!”封常清如数家珍,“只要留下开春种子和自食之粮,余者皆封存待用。”
高仙芝满意地拍拍座椅扶手,眼光一扫座下诸人,朗声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倒是不错。但未动的兵马,却也不能不动,照往年惯例,于八月十八进行全军校阅,望各营各镇,严加操练,届时皆遣军马参与演练,优者重赏,劣者处罚,概莫能外!”
李嗣业、田珍、段秀实、贺娄余润等各营大总管分报各营备战之况,高仙芝边听边针对各营特点分做细密部署。其他诸将稍稍松了口气,互相小声议论起来。李天郎本想到阿史那龙支那里去缓和一下,却被岑参扯住:“李校尉莫去,那胡儿可是在大都护面前狠狠地参了你一本,说你飞扬跋扈,私心钻营,在番兵营里扶植羽翼,闹得营里离心离德,大损武威军战力云云,今日指不定也要发难,将军且莫理他,静观其变吧!”
李天郎听罢感激地冲岑参点点头,悄声问道:“高大将军怎么说?”
“惟细听之,不发一言,”岑参回答,“某也不知大将军是何态度。”
半月来,李天郎对划归自己的一半番兵营人马重新进行了整饬,新设了一个雕翎团,由赵陵任带队校尉,旗下是三百胡汉勇猛善射之士,尽数混编,各旅、队头目皆挑勇谋者任,不计胡汉之份,也不计出身贵贱。由此在其它各团、队里造在地士卒空缺由西凉团之汉兵或者人数多余之胡人单位充补。此举不仅打破了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按部族编队的“规矩”,也终结了由部族头领理所当然担任带兵主官地惯例,自然在番兵营里掀起轩然大波,反对最激烈地就是以阿史那龙支为首的贵族子弟。贺娄余润狡滑地将矛盾上交给了都护府,暂时代管军事封常清少见地明智支持了李天郎,亲自授予了雕翎团白色竭鸟团旗,但高仙芝又会怎么决断,李天郎不知道,想来封常清也是心里没底。在高仙芝回来之前如此昭显,即使是信赖有加的心腹,也难免令其不快,而高仙芝要是不快……谁也猜不到会有怎样的结果。
李天郎默然,确实觉得自己太过急躁,居然不知不觉成了众矢之地。但事到如今,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高仙芝怎么处置,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了。在他身边几名将领显然更关心几个月后的校阅,种种牛皮示威之言你来我往,确实,除了打仗,每年一次的全军校阅可是将军们呈现勇斗狠,大出风头的好机会。
几个人说得累了,见李天郎一直不出声,顿时将话锋转了过来。张达恭冲李天郎挤挤眼睛:“每年秋操,番兵营皆居未流,李都尉此去坐镇,可有争胜良方?”
席元庆也揶揄道:“胡人勇悍有余,却实属乌合之众,既不懂兵法阵势,也少严明之纪律,一击不得便土崩瓦解,根本不尊号令。嘿嘿,每年秋操无一例外,呵呵!也难怪先帝太宗言汉军精兵三百,可当胡骑近万,我武威军纵横安西,所恃正是百战精兵也!”
李天郎苦笑一下,正准备答话,却突然听见高仙芝唤道:“番兵营右果毅都尉李天郎何在?”
“属下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地落在了李天郎身上,包括刚才还狼狈万分地夫蒙灵察旧属。李天郎可是今天第一个被直接提名的高部军将,听高大将军口气,似乎不那么客气。难道为了调和平衡,要拿李天郎泻泻火?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连李嗣业和封常清也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挺身而出的李天郎,眼神各异。只有阿史那龙支忍不住胡须颤抖,暗暗高兴。
李天郎拱手施礼,朗声再次应道:“属下在!”在他身后的岑参,重重地提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李天郎。
高仙芝习惯性地将身体往后一靠。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天郎,上下好一通打量,然后才慢慢说道:“李都尉真个好精神啊!”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仅让李天郎,也让众人摸不着头脑,还未等一干人等忖度出个端倪,高仙芝的语气突然一变,扬手晃了晃手里的文书:“区区番兵营右果毅。整日不思整军习武,却乐于哗众取宠,扰乱军心!今日举棋不定归,明日授官,弄得好好一个番兵营,乌烟瘴气,全无章法!统领下属,奔走告之于军府!嘿嘿!难不成李都尉带不得兵,还想做回小小校尉?”
“敢问大人,何谓哗众取宠,扰乱军心?何谓全无章法,乌烟瘴气?”李天郎知道,高仙芝越是声色俱厉,越是心思缜密,另有图谋,万不可轻易抵死驳斥,但也不能胆怯而不敢言。因此,审时度势,进退有度方是上策。说到底,高仙芝也是个心计智谋一流地枭雄,胸襟眼光远在夫蒙灵察之上。如果仅仅因为阿史那之流上告就怒极问责,那也太小觑他高仙芝了。
李天郎的心平气和令不少人惊诧,诸人不由自主又将目光回向上首的高仙芝。
“擅乱!!!胡人族制,勿论身份贵贱,由命队首,致军心动摇,此其一;胡汉混编,奇正不分,致军令不通,锐气大减,此其二;如斯两条,还怪不得你统兵无方么?”高仙芝向前探出了身子,无形地向李天郎逼近。
“大人可否容属下一辩?”李天郎迎着高仙芝地目光侃侃而谈,他同时注意到封常清和李嗣业相视一望,眼中颇有欣慰之色。
“属下军中胡族驳杂,各族胡人自有族制,不一而足。然既为大唐之兵,则无论何族,当一统于大唐军纪法令之下,皆遵大都护一人之令,各族旧制与其违背者,无论因何理由皆强从军法,即千军万马,也概莫能外,此为精兵之道,也乃属下整饬军备之初衷也!”
高仙芝又缩回了身体,示意李天郎继续说。
“大将军方才称胡汉混编,奇正不分,显是言蕃兵惟劲马奔冲,谓之奇兵;而汉兵惟强弩犄角,可称正兵。然《孙子》云:‘善用兵者,求之于势,而不贵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夫所谓择人者,各随蕃汉所长而战也。蕃长于马,马利乎速斗;汉长于弩,弩利乎缓战。此自然各任其势也,然非奇正所分。属下蕃汉混编且变号易服者,奇正相生之法也。马亦有正,弩亦有奇,奇正相谐,各辅其长,岂不精锐更哉?属下之策也非出自属下,而学之以太宗先帝也,若无先帝任用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必何力等胡人悍将混以汉军兵马,焉有贞观武功之甚?”
一席话说得不少官佐频频点头,高仙芝不露声色地环视一下左右,拖声应道:“此其一说项也!乱任队首弄得人心惶惶,这总不错罢?也是学的太宗先帝?”
“大将军所言极是!太宗先帝知人善任,天下皆知。其用人皆出之以至公,不问出身惟才是用,既能捐弃恩怨,又能屏除好恶,实为后世楷模也!贞观名臣,如魏征、王洼、薛万辙等皆建成旧属;尉迟敬德是宋金刚属将;李世责、程知节是李密旧属;戴胄、张公谨是王世充部属;岑文本是萧铣谋臣;楮亮及子遂良乃薛举幕僚;温彦博曾从罗艺;李靖且是高祖分人;封德彘、虞世南、裴矩皆隋之降臣,更有内附之突厥降众。拜官近于半朝。太宗或屏弃前嫌,委加重任;或则充短就长,因才施用。此乃开诚心布公道有以致之也!天郎比不得太宗先帝,惟强学套用,自度天之生人,本无蕃汉之别。然地远荒漠,必以射猎而生,由此常习战斗。若我恩信抚之。衣食周之,则皆汉人矣。既为汉人,何来胡汉贵贱。皆一视同仁,任人唯贤,使人尽其材耳!”李天郎注意到高仙芝嘴角又出现了那令人捉摸不定的诡笑,心里悚然一惊,担心言多必失,赶紧按下话头,“属下也是草率莽用,实施不得其法,怎可学得太宗先帝精髓!胡人习惯旧制,难免心生疑惑,致使军心初现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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