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初不安地抓着虞星野的袖子往他身后躲了躲,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泰安殿。”内侍弯下腰,恭敬地回道。
“现在天色已晚,能明早再去吗?”祁云初瞅了眼昏暗的天色,有些犹豫。
“娘娘有命,太子殿下必须在酉时赶到泰安殿。”内侍恍若一个没感情的物件,机械地重复着王后的旨意。
“行吧。”祁云初只能放弃,在内侍的簇拥下前往泰安殿。
泰安殿外围着一众侍卫,手里的长剑闪烁着森冷的寒光,犹如蛰伏在丛林中的野兽,暗中观察着靠近的猎物,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祁云初收回目光,觑了眼守在门口的内侍,心里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连着脚下的步子都变得沉重起来。
“太子怎么还没来?再派人去请!”
屋内传来裹挟着怒气的女声,紧接着便是瓷器打破声,乱哄哄的,让人听了生烦。
祁云初皱了皱眉,拾阶而上,缓步走进。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连着空气都是苦的。瑞兽香炉内如个老态龙钟的男子,兀自蹲在一旁,不急不慢,幽幽吐着白烟。将屋内的事物都给拢上一层白纱,模糊不清。
地上跪了一排的太医,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脸上写满恐惧与无奈。
隔着明黄色的床幔,龙榻上那微微隆起的身影吸引了祁云初的注意。
守在龙榻边的妇人回过头,恰好对上了祁云初投过来的目光。她眼角的泪痕尚未来得及擦拭干净,如蒙大赦般连忙起身迎上前,抓着祁云初的手走到榻边,哽咽道:“国主,云儿来了,云儿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看看他啊!”
祁云初呆呆地站在榻边,茫然而又无措地看着他这位父皇。他始终无法将这位形容枯槁的人与自己印象中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父皇联系在一起。
祁国主明明正值不惑之年,可眼前这人分明跟七老八十的人一样。面色蜡黄,两边颧骨高高凸起,皱巴巴的皮像是衣服上没有摊平的褶皱,挤在一起。乌黑浓厚的眼袋耷拉着,须发斑白,比秋日里的枯草还要暗淡无光。
祁国主吃力地睁开眼,待看清眼前人之后,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一丝光亮,恍若瞧见了深渊中救赎的希望。
“云……云儿。”祁国主搭在被子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死死盯着祁云初,苍白、单薄的嘴唇艰难地张合着,发出一个宛如从千沟万壑中挤出来的声音,沙哑却又疲惫。
祁云初直直跪下,一把握住祁国主几次想要伸出来的手,眼圈一热,哑声道:“儿臣在。”
祁国主那浑浊不清的眸子突然淌下两行热泪,像是那干涸许久的泉眼里涌起的泉水,冻得人心发寒。
祁国主眉眼弯了弯,却是费了他好半天力气,不停地喘息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像把他最后一丝生机给耗了个干净。所有的不舍与爱怜齐齐聚在一起,悉数纳入眼中,化作三月的盈盈春光,细细描摹着祁云初,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良久,他才吭哧吭哧地说道:“朕……朕一生碌碌,未有大治。在位……在位十五年,虽晨兢夕厉,却愧先祖所托,黎民所望。朕……无颜面对先祖。”
祁国主眼里蓄着的光芒像是被浸在灯油里的灯芯,随着他生命的流逝,灯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
“待……朕走后,吾儿……云初继任大位。望……望吾儿,不负朕所托,无愧……列祖列宗。”祁国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出的话“嚇嚇”作响,直翻白眼,一双腿无意识地乱蹬着,抓着祁云初的手猛地握紧,最后又猝然松开,连着那双蹬着的腿,一切又归于平静。
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过后,徒留灰烬与硝烟味。但烟花盛开时的璀璨却是历久弥新,让人无法释怀。
乾安十五年春,隆和帝驾崩,年仅十四岁太子祁云初继位,改国号为隆和。
十四岁的祁云初登上金銮殿,坐上了万人艳羡的宝座,成为世上最尊贵的王,亦成了最可怜的王。瘦弱的肩膀扛着一个偌大王朝的运行。
早在乾安帝在位之际,百官私底下早已蠢蠢欲动,几番选择下一任继承者。他们算来算去,独独漏算了那位自小便被送去道观里的小太子。
祁云初第一次上朝便被来势汹汹的裕王来了个下马威。
裕王一身戎装走进大殿,手中的长剑随着他的步伐晃动,寒光掠过众臣眉眼,看得大家心惊肉跳。
裕王停下脚步,冷眼扫视着众人,最后不屑地扬起下巴,朝祁云初抱拳道:“微臣见过国主。”
“除去御林军外,任何人不得佩剑入宫。”祁云初脸上微沉,青涩的眉宇间浮现愠色,声音有些僵硬,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收紧,“皇叔这是何意?”
裕王哈哈一笑,举起手中的长剑,露出洁白的牙齿,极为嚣张地说道:“当然是要保护陛下了。陛下年幼,自小在道观里长大,未曾知晓治国之道。本王身为陛下皇叔,当有义务辅佐陛下。因此,还请陛下封本王为摄政王,这样才能更好辅佐陛下,保我临渊千秋万代。”
裕王狼子野心,众所周知。这话分明就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缩在一边的大臣们噤若寒蝉,皆学王八状缩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恨不得自己是透明。
“若是朕不答应呢?”祁云初鼻翼微微鼓动,恼怒地对上裕王的目光,“皇叔难不成还想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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