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阳道人本想以冷言冷语抵挡赫连归雁话头,不料他步步紧逼,大有刨根问底之势。
不得法,老者唯有以退为进,佯装糊涂:“只不过是拼文凑字而来,如何作解?”
“原是如此——”赫连归雁轻叹之声若有似无,虽未言尽,用意却深,“可惜了这么个好名字。”
耳闻此话,素来泰然自若如苍阳道人,亦不禁轻蹙眉宇。想他一生历经两朝,见惯了风起云涌,半生修道,道心已定,如今竟也因漠北王子一言而色变。
如此不明不白说了三两句,赫连归雁似已心满意足,不再攀谈,只是眸光里渐露凛冽锋芒。
便是此刻,有漠北人疾步而来,与赫连归雁低低耳语。苍阳道人只瞧见,赫连归雁脸上笑意骤散,几乎一瞬之间,变为如笼阴云。
赫连归雁本生得俊逸,只可惜不笑之时有阴鸷相,如今再将面色一沉,愈发诡谲起来。他与苍阳道人匆匆道一句告辞,便转身寻萧玉山去了。
原来,漠北所献之宝已于昨日雕琢完毕,照着当今陛下的模样,琢出个摆件,正好能单手握于掌心,可供日常把玩。谁知一夜过去,玉雕竟不翼而飞。不仅如此,窃贼还甚是嚣张无礼,敢留书一封,放于匣内。
宝物丢失本就是大罪,宫中惊现窃贼,更是滔天大案。试想,皇宫守卫之森严,算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竟有人如进家门,窃宝之余,还敢留书信挑衅。
赫连归雁乃是识时务之人,不欲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既是为顾全漠北,更是为大燕皇帝颜面。
他匆匆行至茶室,见安风与王公公守在外头,立时驻足,也不硬闯,只道有要事需与陛下禀报。王公公不敢怠慢漠北王子,扣门三声,得令方入。
不多时,门扉轻启,有灰袍小道一名跟随王公公步来,敛目低眉,看来甚是恭谨。赫连归雁定睛一看,不是储栖云又是何人?
赫连归雁只将眸光都聚集在储栖云一人身上,莫名意味深长,含着诡谲与不善。储栖云有所察觉,总以为是教狼给盯上,如今方晓得何为如芒在背,唯有不动声色地走过去。
待到储栖云走远了,赫连归雁才收回眸光,一刹以后,眸光复又如常,好似方才尽是储栖云一人的幻觉。
“请陛下恕罪——”
赫连归雁才步入茶室,步走上前去,便在萧玉山跟前单膝而跪,全然是一副请罪之状。
萧玉山尚不知发生何事,蹙眉问他:“赫连王子此言何意?”
“方才有人自宫中来报……”赫连归雁吞吞吐吐,甚是犹豫,似乎是惧怕天威,“玉石雕件昨日方琢成,今晨便为贼人所窃。”
“荒唐!”萧玉山听得此话,心下一惊,狐疑如层叠波澜,自心中涌起,“宫中宝物如何能为贼人所窃?”
“臣下听闻,那贼人还曾修书一封,放于匣内。”赫连归雁眉宇深锁,亦是作那满面不解之色,“请陛下恕漠北看管宝物不力之罪。”
“事情尚未明了,哪有先请罪的道理?”萧玉山口中虽如此说道,心里头却猜忌着赫连归雁,只想着此事委实不寻常。
这世上即便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盗贼,敢入宫一游,但也难不教禁军发觉。如若没有贼人,便就是漠北人自导自演,监守自盗,但献宝再盗宝,又实在不合情理。
事情尚未明了,不可妄下推断。
萧玉山如是想定,立时摆驾回宫,连见一面储栖云,道一声别过,都未能顾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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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山一行人去后,虚鹤观众道士才略略松下一口气,因为只要皇帝一走,就无须时刻恪守礼仪,谨言慎行。
储栖云见萧玉山行色匆匆,临走之时面色不善,便即刻猜到,定是宫中出了大事。每逢此时,储栖云只恨自己乃一介小道,不能为萧玉山排忧解难,甚至不能时刻相伴左右——此为平生一大憾事。
茶室桌上还摆着半碟白果,半盏清茶,储栖云去收拾时,发觉白果与茶俱已凉透,也不知为何,想到那“人走茶凉曲终人散”一言。他本性潇洒豁达,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如今也不免心生惆怅。
储栖云正坐在方才萧玉山所坐之处感慨,忽闻门扉轻启,顿时回过神来。原是师兄替师傅传话来了,只道有事问他。
储栖云忙不迭收拾了茶室,又去往苍阳道人之处,进了门先恭恭敬敬施一礼,轻声问道:“师傅找我?”
苍阳道人也不回应,冗长的静默下,仿佛落下一根针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储栖云仍作那躬身施礼之状,只是眉宇渐锁,隐约晓得此事兴许与萧玉山有关。
只因苍阳道人曾有言在先,不愿虚鹤观卷入权贵门阀之争,为着此事,早前还曾给储栖云敲过一回警钟。
“虚鹤观留你不得了,明早下山去吧。”说罢,老者沉沉叹息,
苍阳道人沉默良久,不想一开口,说的竟是此话。储栖云始料未及,万般惊愕涌入心间,如波澜骤起,纵使巧舌如簧似他,在此时候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苍阳道人不愿多言,轻念一声道号,转身欲走。
储栖云终归回过神,只因不明缘由,心有悲戚与不甘,追问道:“师傅,徒儿不明白——”
不待储栖云将话说完,苍阳道人冷笑不已:“素日瞧你是个乖觉聪慧的,竟还不能悟出缘由,果真痴愚不堪,哪有修道的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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