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尉看着牢房中面如死灰之人,出声问道:“你还有何事要讲?”
吴靖彻夜未眠,好似木胎泥塑,直至章太尉问话,才将眼睛珠子动一动:“我——”
“我辜负章太尉期许,有愧先祖,犯下滔天大罪。”吴靖满面凄然,瞥一眼来者,复又垂眸,继续说道,“只是家父年迈,幼子尚小,还望章太尉照拂一二。”
“你愧对的是当今陛下,身居要职却有负圣恩,竟犯下滔天大罪。”章太尉不住叹息,似也为他痛心,连连摇首,“现如今,不仅是你自身性命难保,还累及家人,举族男丁都将流放至滁南,沦为采石苦役。如此重罪,老夫如何保你家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喊一个‘冤’字,只求章太尉念在内人与章府沾亲带故的情分,照拂妻儿老小。”
这本不过是寻常托孤之言,落在聪明人耳中,便能听出弦外之音。不光是章太尉了然,连叶文卿也隐约猜得言下之意——不喊冤,便是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不牵扯旁人;提及两家沾亲带故,隐隐有胁迫之意,提醒他谨记唇亡齿寒之理。
“罢了罢了。”痛斥一番吴靖不忠不义后,章太尉应下所托,拈须道,“老夫尽力为你一试,在陛下跟前保下你妻儿老父,至于旁人,只怕难逃流放之刑。”
得了此话,吴靖心愿已了,再不多言,复又倚靠墙角坐于地上,合眼长叹。
章太尉此番前来,可谓是心满意足,而叶文卿却大失所望。本以为吴靖将效法困兽反扑,谁知他竟决心替人受过,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罪责。若非此前储栖云偶然见得章太尉密会纵丿火之人,他也会以为章太尉忠义两全,乃不二之臣。
同样大为意外且失望至极的,还有九五之尊萧玉山。谁能料到,生死面前,吴靖与萧玉琮别无二致,竟都选择包庇旁人,只身赴死。
区区一个章太尉,不足以教他们以性命相护,萧玉山思及两件大案,总觉得如置身云雾之中,方向难辨。
究竟是何人有这样的本事,让他们甘愿以死相护?又或许,那幕后之人手眼通天,能使其全族蒙难?单论章太尉,绝无如此手笔。
如今虽未寻到账簿,亦不曾抓住幕后主使,但也大有收获——章太尉同漠北多有勾结,更也牵扯进矿场一案,赫连归雁更是大有嫌疑。
储栖云机缘巧合之下撞见章太尉密会漠北人,萧玉山出宫与他相会,又碰到此人纵丿火。诸多巧合连成一线,环环相扣,才略略扫去疑云。如今再回想,若有一回漏去,都难看清案情,正应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我竟些了5000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全是主线案情,过去就能让儿子们谈恋爱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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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云深不知处(上)
又过数日,吴靖刑场削首,吴氏一族除却不满三岁之幼童,年逾七十之老者,其余皆流放滁南,充足采石工。再者,吴靖生前嫡妻乃张太尉外甥女,经得张太尉在圣上跟前连番求情,才免遭流放,放还娘家。
又一朱门氏族大厦倾塌,牌匾轰然落地时,昔日门庭若市之地亦将化作荒园。
安风新晋禁军统领,治军从严。与吴靖在职之时大有不同,连值夜都与众将士轮替,从来严于律己,时日一久,自然赢得众口称赞。
这日值夜之时,他路经吴氏旧宅,见得崭新铜锁口在门环之间,实在凄凉。此刻再思及晋安王,他方晓得,叶文卿所言甚是——远调饶州封地,已是晋安王最好的结局。
狂风平地起,扫尽枝头花。
这些天潢贵胄就如枝头繁花,今日还笑看春风,明日便已无处寻踪。开头声势浩大又有何用,终不过落得凄惨收场。
深秋夜里,寒风渐趋凛冽,呼号而来,呼号而去,如低低呜咽。安风只觉寒凉彻骨,不由将披风扎得更紧些,一路去往别处,只留一段叹息徜徉在寒风里头:“冬日终归要来了——”
今晚值夜另有要事,萧玉山嘱托他与储栖云传话,不可耽搁。安风巡罢一圈皇城,命手下将士暂歇,提着灯笼独自往储栖云家中去了。
储栖云本要歇下,却猝然听闻扣门声,也不曾多想,就替安风开了门。
安风如今已是禁军统领,又正当值,行头与从前大有不同,身着皮甲,脚蹬长靴,腰配雁翎刀,着实英姿不凡。
储栖云打量好一番,不等安风道明来意,便调笑道:“莫非是安大人升官,特意请储某吃酒来了?”
安风追随萧玉山多年,多少晓得储栖云专爱调侃玩笑,也不气他抢白,摇头道:“我是奉陛下所托,与储先生带话来了。”
“陛下日理万机,怎又想起我了?”掐指一算,他们已经近半月未相见,储栖云心有惦念,只得以玩带笑讲出来。
萧玉山身为皇帝,总有许多身不由己,储栖云虽身在宫外,却时常为他忧心。
安风心性耿直,一时未懂储栖云言后之意,少不得为萧玉山辩驳一番:“陛下本也想亲自前来,只是才了结了盗宝案,漠北王子又尚在宫中,委实抽身不得。”
储栖云说的尽是玩笑之言,谁料安风竟当真了,旋即笑问:“陛下有何嘱托?”
安风回道:“陛下说,为储先生谋了一件好差事,明日便往宫中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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