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谏院张璪亦附舒亶之意而出,乘胜追剿苏轼的党羽:“臣知谏院张璪禀奏。收受苏轼讥讽朝政文字者,除王诜、王巩外,还有司马光、张方平、范镇、钱藻、陈襄、曾巩、孙觉、李常、刘攽、刘挚、苏辙等人。这些人臣,皆略能诵说先王之言,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其所怀怨恨如此,顾可置而不诛乎?臣以为,当严惩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等人……”
李定、舒亶、张璪的追随者哄地一声从殿掌中央站起,神情激愤,同时拱手,同时禀奏,异口同声,请求皇上诛杀苏轼、王诜、王巩,严惩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等人,喊声震动着延和殿。但由于人数约为十之二三,气势单薄,反而衬托了同情苏轼者的人数众多。但这众多的苏轼同情者,似乎都认为眼前演出的这些“把戏”,是皇上与御史台、谏院早有所谋。故箝口禁声,用沉默表示着不满和抗议。
皇帝赵顼似乎察觉了多数官员的这种心境,抬头望着沉寂的群臣突然询问:“诸卿还有异议吗?”
枢密使冯京突然站起,高声禀奏:“臣枢密使冯京另有禀奏。御史台弹劾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臣不敢为其辩解。但弹劾苏轼犯有‘诋讪君父’之罪,臣不敢苟同,不知御史台有何罪证?”
副宰相王珪霍地站起,跨步而出,拱手禀奏皇上:“苏轼诋讪君父毋庸置疑,有其所作《双桧》一诗可为罪证。”
皇帝赵顼神情严峻了:“其诗何云?”
王珪高声诵出苏轼诗作: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
根到九泉元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
皇帝赵顼品味思索……
王珪高声参奏:“圣上明鉴。陛下飞龙在天,而苏轼却求地下之蛰龙,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心怀不满、‘诋讪君父’吗?”
三司使章惇急忙站起,拱手反驳王珪:“臣三司使章惇禀奏圣上。龙者,非独人君,人臣亦可言龙。自古人臣称‘龙’者多矣!东汉苟淑有儿子八人,均有才名,时称‘苟氏八龙’;三国时的诸葛亮,字孔明,隐于南阳草庐,人称‘孔明卧龙’。王大人如此曲解苏轼之诗,实在令人震惊……”
王珪气急而攻击章惇:“禀奏圣上。章惇大人心神惊悚,那是因为章惇大人与苏轼交谊极深……”
皇帝赵顼此时一声冷笑,也吟出两句诗来:“‘天下苍生待晓雾,不知龙向此中蟠’。王卿,你认为这两句诗中所谓的‘龙’是指谁呢?”
王珪沉吟片刻,他猜度此两句诗亦为苏轼所写,便硬着头皮顶上去:“圣上明鉴。晓雾中的龙,自然是‘天龙’了。天龙亦暗喻陛下。其诗在诋讪龙蟠雾中而不雨……”
赵顼愠怒而以拳击案:“胡说!此两句诗乃王安石所作,难道王安石也是苏轼一党?难道王安石也在‘诋讪朕躬’吗?诗人之论,安可如此解说!苏轼自在咏桧,何预朕事!”
皇帝赵顼此语一出,王珪傻眼了,急忙跪倒请罪。李定、舒亶、张璪、何正臣等也都晕头转向。他们原是揣摸着皇上意图投其所好的,现时皇上突然变脸把他们冷不防地甩到了一边。延和殿里同情苏轼的官员,一下子来了精神,挺身睁目,交头接耳,发出一阵“嗡嗡”声。
宰相吴充站起,走近御台,拱手禀奏:“臣吴充奏请圣上:魏武何如人耶?”
“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
“其人处世之道如何?”
“猜忌成性,宁负天下,何足道哉!”
吴充跪倒叩头禀奏:“圣上英明天纵。圣上以尧舜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曹瞒猜忌,犹能容一弥衡,圣上就不能容一苏轼吗?”
皇帝赵顼扶案而起,高声称赞吴充:“善!卿为宰相,不负朕望。苏轼一案,拖延四个月未决,唯卿与介甫先生理解朕心。介甫先生从江宁千里呈书于朕,直言谏奏:”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与卿刚才所言相同,朕能无动于心吗?“
延和殿宁静无声,群臣挺胸引颈倾听着皇帝赵顼的自我剖白:“朕之所治,虽非圣世,但朕决不以文字之罪而杀人,更不会以文字为狱而累罪于天下文人,招致千古不绝之唾骂!”
吴充由衷地叩头谢恩:“陛下英明天纵,天下归心,大宋必然中兴。臣向圣上祝贺!”
皇帝赵顼接着大声说出了对苏轼一案的裁决:“众卿听旨: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罪当罚。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御史中丞李定、知谏院张璪、监察御史舒亶、监察御史里行何正臣,你们同意朕的裁决吗?”
李定、舒亶、何正臣、张璪,知道皇上的态度无可挽回了,悻悻跪倒,同声回答:“圣上英明,裁决极当。”
“众卿听旨:应天府签书判官苏辙,以其‘身官’为苏轼赎罪,猥亵朝廷官职,贬为覆州监酒;王巩不尊朝廷法令,拒交与苏轼往还诗文,逐放宾州;驸马都尉王诜,对抗朝廷法令,拒交苏轼谤世诗文,本当削除一切官爵,但念贤惠公主正在病中,朕特旨赦免。枢密使冯京、三司使章惇、同修起居注王安礼,你们同意朕的裁决吗?”
冯京、章惇、王安礼叩头高声欢呼:“圣上英明,裁决至当!”
“众卿听旨:司马光、张方平、范镇、刘攽、孙觉、李常、钱藻等人,均与苏轼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涉,各罚铜二十斤,以示警告。群臣众卿,你们以为朕之裁决如何?”
百官礼拜欢呼,欢呼皇帝的英明,欢呼苏轼的得释,欢呼一场“文字狱”的消解。
欢呼声传出大内,传遍京都,黎庶百姓的欲望是容易满足的,苏轼得救了,皇帝赵顼成了一个公认的英明的君王。
十二月二十九日,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京都的园林、殿宇、街巷、河面,一个冰清玉洁的夭地,晶莹而令人醉迷。黄昏时分,雪厚尺许,街上行人都躲进了家门,空中的寒鸦“哇哇”地叫着,寻觅着落脚的枝头。
在这黄昏的沉寂中,苏轼走出了东城街北面的御史台监狱,儿子苏迈和歌伎琵琶在监狱门外迎接他。死里逃生的苏轼,抱着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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