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脸色铁青地对客人们说:“今天先到这儿,容我们全家人商量商量。”
“伯伯”一行人走了以后,我爸照例先是抡圆了给我一大嘴巴,然后又“啐”了我一脸说:“呸!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懂什么?这是他们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
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勇气,捂着火辣辣的半拉腮帮子说道:“您不就是还惦记入党吗?您不会把糖衣抠下来,把炮弹再给丫扔回去!”
还别拿豆包儿不当干粮,我这话说的可是挺有“水平”的。我们全家都没词儿了,大多数就倾向于卖掉,兴许我爸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他虽然嘴上表示不服,可脑子里大概也“晕菜”了……这桩令人颠三倒四的买卖,终于“落听”了。我认为那块“板儿砖”录音机也就要到手了,恍惚间甚至觉着邓丽君,还有徐小凤、张帝他们都在朝我微笑,我彻底陶醉了。
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崭新的、“嘎巴嘎巴”的外汇券票子也。
俗话说得好:“钱过万,无边无沿。”
在“万元”这个概念性的数字面前,连我爸竟也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于是那“伯伯”一行再度来到我们家时,作为卖方的我们就“货到炕头儿死”,已没有了先前那心里想卖而嘴上说不卖的“臭架子”了。风头就此掉转过来,变成了我们央求人家买,而“伯伯”则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每件文玩褒贬不一,归纳起来是两个字:不值!
我那刚刚怒放的心,一下子就又提到了嗓子眼儿,我一口一个“伯伯”地叫着,又沏茶又倒水儿,就差给他捶背了。不知道是我这小可怜儿感动了“上苍”,还是人家压根就是“大度”的,最后“伯伯”说:“成交!我答应给一万就是一万,决不食言。”
望着他那伟岸的身材和睿智的目光,我由衷地慨叹:圣人大概也不过如此吧?!于是眼睛发热,鼻子发酸,差点就哭出来。接着我就用笨拙的手数票子,咦?这数票子的感觉原来如此惬意,而且是怎么数都数不过来的耶!
就在我们点钱的时候,那“伯伯”一眼瞄准了我们家窗台上的一只破花盆,他就对我爸说:“纪元呀,把这个破玩意儿搭(送)给我吧。”
还没有容得我爸答腔,我已经箭步上前,将那只破花盆抄起来,用一把改锥撬出了里边的蝴蝶兰,就听见“喀嚓”一声,破花盆的一角被撬碎了。“伯伯”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无比爱怜地抚摩着那破花盆的伤口,小声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暴——殄——天——物!”
那边,我爹已经是气得面无人色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破花盆”原来是一只清朝雍正年间,由督陶官唐英监制的青花“高足佛盏”,那上边满绘缠枝莲,花卉之间用梵文书写着佛家的“六字箴言”,足款为“大清雍正年制”,据说此盏乃雍和宫之旧物。
当时我们家有谁能算计得到,仅这个被当作“破花盆”“搭给”人家的高足佛盏,若论价值,他“伯伯”给的那一万块钱外汇券,恐怕连个零头儿都不够。
“觉悟是佛”
释迦牟尼训曰:“觉悟是佛。”
终于有那么一天我“觉悟”了,可我这个觉悟了的“佛”,一点儿都没有“成就感”。
每每回忆起当年由我极力撮合、差点把我亲爹给气死的这桩傻×交易,就寻思着赶紧找棵歪脖儿树上吊得了,没他妈落下个神经分裂之类的毛病,那得说我白明算是够“想得开”的啦。
我们家如愿以偿地得到了时髦的“三大件”:彩电、冰箱、录音机。
这天“伯伯”把我叫到了他下榻的饭店,为我生动地上了一课,他对我说:“小子啊,这次和你们家做的这笔交易,不管东西买得值不值我都是要感谢你的,你的脑袋比你爸灵活。但是,怎么说呢?你们这代人可都不如你爷爷。”我大不以为然!
然后,他就把近来在北京收到的文玩拿出来给我看,给我讲,其实基本上是对牛弹琴。只是其中有一个物件我记得特清楚,那是只澄浆烧制的蛐蛐罐,黑黝黝的一层“皮壳”,说明它曾被无数收藏者把玩过,并有着久远的年份。果然,那蛐蛐罐的底部就刻着“大明宣德年制”。“伯伯”一边用手抚摩它一边说:“这个玩意儿比起你们家的东西便宜多了,才花了十几块钱我就买到手。可它确实是很好玩!好玩得很!!太好玩啦!!!”
与其说我记住了这只蛐蛐罐倒不如说是我记住了这位大导演当时的表情,我觉得他在这些个“破烂儿”面前简直都“失态”了。
看到我那一脸的迷茫,他称得上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三儿呀,你很聪明,你应当好好地学学如何鉴别这些文玩,我相信慢慢儿的你会喜欢的。因为有着你们家老白三爷的血脉,所以你没有理由不喜欢它们。”
老实说,有他“伯伯”的这么一句肺腑之言,即便我为我们家做了不少焚琴煮鹤的傻事,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的“怨恨”过他。是他无意中利用了我的无知,也是他有意地为我灌输了知识,就此才结束了我那本该背上骂名的败家行为!
就在我苦苦地追寻着飘逝的旧梦,为掌握陶瓷鉴定知识交足了“学费”的时候,有人却刻意地把我领进了一个神奇的世界——那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陶瓷标本,也就是常人眼中的碎瓷烂瓦。那人教导我,要在这些碎瓷烂瓦的里边寻宝,去汲取真才实学。
回想当年我之所以干了那么多的傻事,究其缘由就是两个字儿——不懂!因为不懂就不喜欢,而越不喜欢就越不懂。这就是造就我这个败家子儿最简单的“公式”。
被人棒喝一声而大梦初醒之时,我已经意识到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而且必须要下一番“悬梁刺股”的功夫,才能像先前在那块“板儿砖”录音机里听到的,邓丽君歌中所唱的“找到真正的我”。
说到这儿,我必须俯首帖耳地感激那个人,他就是当年接济过我爷爷白梦璋的那个闵氏“毓宝斋”古玩店的后人,我现在的岳父泰山——闵大钧先生。是他第一次向我展示了中国古代陶瓷标本的魅力并慷慨馈赠,是他老人家向我的灵魂深处注入了“拼对文明碎片”的收藏理念。
“一沙一世界”,禅学如是者说。
一粒黄沙可以包含一个世界,那是因为每一粒黄沙都各不相同。破碎了的瓷片亦是如此,它们各自都有着自己的“微观世界”,但拼对起来却是一部完整的“中国古代陶瓷断代史”。于是,我近乎疯狂地开始搜集破碎的陶瓷标本,几十片、几百片、几千片后来是浩浩数万片,终于让我在碎瓷烂瓦的王国里摘得了那个“破烂儿王”的桂冠。
寒来暑往十数载,我没有读书万卷,苇编三绝的“学历”,靠的是浪迹工地、渣土填埋场和散落在长江两岸的古代窑址而 “成了仙道”,练就出了一双刁钻古怪的眼睛。
如果说我现在对古代陶瓷多少有几许“鉴赏能力”的话,我势必认定那先是用“败家”的血本儿换来了“决心”,再用捡破烂儿的耙子一点点扒拉出来的。得,这倒也符合我的性格——从来就爱出幺蛾子,一向擅长“旁门左道儿”。
“片儿白”的由来
一辆“太脱拉”卡车,载着满满一车的渣土向城南的郊外开去,兴许是超载了,那大卡车的排气管吃力地向外吐着黑烟。在这卡车的后边,紧紧地跟踪着一辆白色的“长安”牌面包车,连交通警都奇怪:这小面包儿怎么像个“跟屁虫”似的?专爱嗅卡车的黑烟。呦!是环保局的车吧?不像呀……
这可不是电影里的情节,这是白明开着他那辆破“面的”,从某工地“跟踪”渣土车,一路跟到了城南郊外的“四合庄”填埋场。是吃饱了撑的吧?不对!这一天从早上起来到晌午,我还水米没打牙呢。但我认定那个四合庄填埋场就是我梦中藏宝的“基督山”。
只是我这个“基督山伯爵”的扮相惨了点,头上顶了个破草帽,足蹬一双破球鞋,一身的破衣拉撒,用粗铁丝弯了个“二齿钉耙”,肩膀上斜披着一条破编织袋。您瞧,我活脱就是个捡破烂儿的。
这四合庄填埋场,我也是头一回光顾,火辣辣的太阳晒得我浑?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