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自下而上全部用大块青石砌成的房屋,面积阔大,房门厚重,前后皆有窗,但窗口开得既窄且高。房中支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放置着一张破八仙桌和两只旧板凳,在墙角还堆放着一些草席草绳之类东西。空气中,飘散着一股陈年霉谷的气味。显然这原本是一座储粮的库房,那些桌凳床铺是临时放进去的。放置那些家什是为了在这里囚禁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已失踪了四五天的王子善麾下的年轻女头领钟离秀。
那日钟离秀在馨茗茶肆的搏斗中遭受重创失去知觉,待到次日黎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置身于此。
周身的疼痛伴随着知觉的恢复,马上向钟离秀袭来。她的脑袋疼得厉害。而同时强烈冲击着她刚刚复苏意识的,是一连串的问号。这是什么地方?我是遭到了什么人的暗算?他们将我劫来意欲何为?
这些问号,促使她回忆起了在茶肆遭受袭击的那一幕。她清晰地想起,袭击者穿的是官军服装,袭击者闯进茶肆时,高喊的是奉汴京留守宗泽之命捉拿反贼。可是由此便生出了更多的疑问,宗泽为什么要这么做?上任伊始便向义军表明了联合抗金愿望的宗留守,怎么会主动挑起这种事端?他难道想不到制造这种恶性事端将导致什么后果吗?再者,袭击者显然是埋伏在茶肆周围的,而我去草关镇的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义军头领知道,官军如何能够得知我的行踪?
这些问号令钟离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很快又看出了新问题:作为囚禁室的这间房屋,不像是官府的牢房,一日三餐来给她送水送饭的小厮,亦不像是官牢的狱卒。由此她揣测,袭击她的那伙人很可能并不是官军,现在她并非是落到了官府手里。
可他们不是官军又是什么人?他们为何要打着宗泽的旗号来暗算我?下面又将对我如何处置?这座青石仓房坐落于何处?冬梅是否已将信送到大寨?王总头领能查明事由并打探到我的下落吗?连日来,钟离秀一直为这些谜团所困,百思不解颇受折磨。不过,由于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这上面,周身的伤痛和独陷囹圄的孤立无助感,倒是被忽略了。
钟离秀揣测得没错,袭击她的人,压根不是什么官军,而是盘踞在老佛崖上的虎翼军。确切地说,是虎翼军军师曾邦才的嫡系。曾邦才并未将这个行动告诉大头领姚三保,他认为有些事情目前还不是让姚三保知道的时候。所以,草关镇事件实际上只能算是曾邦才的杰作。
这是曾邦才根据草庐翁的布置所设计的一计。
由于王子善实力雄厚,袭取汴京能否成功,王子善的态度举足轻重,争取和利用该部势在必行。因而,在进城会晤过草庐翁后的回山途中,曾邦才便开动脑筋构思了若干策略。策略之一是在王部里抓紧发展得力的内应。这一点目前已取得成效,比较顺利地拿下了简师元这个有分量的人物。策略之二便是要打破王部与官军相安无事的局面,挑起王部将士对官军的仇恨,促使他们与官军翻脸。但是现在双方都很谨慎,都在尽量避免产生冲突,其间没有现成的矛盾可资利用,这便需要人为地去制造矛盾。派人化装官军向王部挑衅的计策,由此浮出水面。
于是,在对简师元说项成功后,曾邦才便向其交代了一个任务,让他留意王部诸头领的活动安排,如事先得知谁要离营外出,须将消息及时传递出来。简师元不知其意何在,但既已应允合作,对曾邦才之托当然不能拒绝。何况以他在王子善军中的地位,耳目很是灵通,做这点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便一口答应下来。
或许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合作诚意,以及显示一下自己的能量,简师元回去后,在数日之内,便通过约定方式向曾邦才传出了有关王部头领近日动向的三条情报。在这三条情报中,曾邦才认为钟离秀最容易对付,而且还可顺手牵羊,把那批本来要卖给王部的私盐据为己有,乃将钟离秀定为了下手对象。这就是草关镇事件的由来。
为防被人窥出破绽泄露底细,事后曾邦才特地命人去对馨茗茶肆店主等目击者进行了威胁,吓得这些人纷纷抛家舍业逃之夭夭。所以任凭宗泽再怎么查,曾邦才料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宗泽识破了这是一道离间计,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去说服王子善。这样,这个屎盆子就算是往宗泽脑袋上扣定了。
被派去执行袭击钟离秀任务的,是曾邦才的得力干将蒋宗尧及其手下的部分弟兄。这些人皆为胜捷军旧部,曾跟随曾邦才多年,对曾邦才非常铁杆。而且由于他们原来就是朝廷禁军,那套军服都还留着,甚至行止做派也还颇有禁军之风,去唱这出戏是再合适不过。
曾邦才对他们下达的命令是,除了故意放跑一个活口,让其去向王子善报信外,对于其他人一律就地斩杀。根据这个命令,掩护冬梅突围的钟离秀是应该与秋桂姑娘一样当场殒命的。她之所以没有惨遭杀戮,而是被绑架到了老佛崖,皆因带队设伏的头领是蒋宗尧。蒋宗尧执行曾邦才的将令向来不折不扣,但这一回是不由自主地打了折扣。
蒋宗尧这个人,乃是少年从军,曾经百战沙场。他没读过几页书,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兵器却是件件玩得娴熟。若论作战骁勇、吃苦耐劳、豪侠仗义、知恩图报,他都可圈可点。正因具备这些优点,他成了曾邦才的心腹大将。但这厮却有一个要命的嗜好,虽经曾邦才屡次训诫而终不能改,那就是好色。他觉得男人在世间的最大乐趣和享受,就是与女人进行鱼水之欢。那些太监,在他看来活着也是白活。
蒋宗尧的平生之好是三女,即处女、美女和奇女。而且是得陇望蜀,不一而足。如今他已年届不惑,尚未娶妻,就是为了玩着自由,玩着方便。当年在胜捷军时,因为色胆包天,明知某个俏丽的艺班绳伎是其上司的相好,仍千方百计地弄到怀里受用了一把,结果差点被上司阉掉。幸得曾邦才见他是个可用之人,有意网罗为助手,大力为他花钱说情,方保住了他那条极乐之根。也正是由于此事,他与曾邦才建立了八拜之交。
将蒋宗尧拉入天正会后,曾邦才曾多次对他循循善诱,让他把志趣放得高远一些。蒋宗尧也并不是拒不听劝,后来果然有所收敛,但从根本上戒除却难。曾邦才情知对其过于苛求也不现实,只要蒋宗尧懂得不能因贪色而误事,碰上合适的机会他想痛快一回,也就随他去了。可是曾邦才没想到,此番在袭击钟离秀的现场,这厮居然又被钟离秀勾了魂。
有生以来到底品尝过多少佳丽,连蒋宗尧自己也记不清了。在他品尝过的女子中,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小姐、丫鬟、优伶、娼妓都有,但就是还没碰上过一个钟离秀这样的女侠。偏那钟离秀又是天生丽质气度一流。当时,埋伏在茶肆侧翼的蒋宗尧在线人的指点下一眼望去,呼吸几乎就在瞬间停止。况兼他是个赏花行家,一望可知钟离秀绝对是一枝未经采撷的蓓蕾。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女人,乃是集处女、美女、奇女于一身了。这等尤物,是打着灯笼走遍天下也未必再能遇上的。送到嘴边不尝,岂不枉生一世吗?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当即传令,让弟兄们务必将钟离秀活着给他弄回去。钟离秀的性命便是因了这个缘故,才侥幸没与秋桂姑娘一起丢在草关镇。
同样是因了这个缘故,钟离秀被弄上山后,受到了较好的待遇。蒋宗尧不但让人在囚室里放置了床铺被褥,还送去了一些三七粉、乳香膏之类的疗伤药品,一日三餐亦甚可口。一个浑身是伤的女子是难得让他玩得爽快的,他打算待钟离秀的身体养得差不多时,再去纵情饕餮。他想象那时必会令他极度销魂,那一刻必将值得终生回味。
曾邦才治军法度严明,素来讲究令行禁止。他得知蒋宗尧竟敢擅自改变他的命令,心中十分恼火。这事若是放在一个一般头领身上,他不立时军法从事也得让那厮扒一层皮。但这事是他的臂膀蒋宗尧做的,他却不能不慎重处理。他想既然钟离秀已经被弄回来了,让蒋宗尧马上就杀掉她显然行不通。自打队伍拉上老佛崖,这位风流成性的老弟确实也没开过几回斋。这事若不遂了他的心愿,他那股邪火肯定是难以平息。
曾邦才深知,欲火是最易使人丧失理智的。目前正是非常时期,他需要蒋宗尧用命之处甚多,倘或为了这点事,搞得彼此之间心存芥蒂,甚至撕破了面皮,那是划不来的。考虑到这层利害,也考虑到从整体上看蒋宗尧的差事办得还算漂亮,曾邦才便忍耐着没有发作。但他正色告诫蒋宗尧,第一,这种擅改将令的事只能容此一回,下不为例;第二,对钟离秀一定要严加看管,待到尽兴之后,须及时将其秘密除掉,以绝后患。
蒋宗尧自是应之喏喏,连声感谢大哥的体恤宽容。殊不知这一宽容,固然是照顾了蒋宗尧的情绪,但日后给他们带来的苦头,却是大了去了。
上述种种情由,自然不是钟离秀能猜想得出的。她曾想从给她送饭的小厮口中套出点东西,但那小厮却像个哑巴,无论她用什么方式探问,一概是一言不发。所以数日来是任凭她费尽心机,也未能解开那诸多的谜团。
不过,她看清了一条,那就是对方暂时还不想杀她,否则不会对她这般好吃好喝地伺候。这给她带来了一丝宽慰。她想有这一条便好,只要留得命在,一切便皆有可能。她毕竟是曾出生入死久经磨炼,死里逃生的经历也不止一回了,现在虽是身陷绝境,却依然保持了相当的沉着。她知道对方不会一直这样把她丢在这里不闻不问,迟早会有人与她对话。只要有人来谈,她就能从中搞清事情原委,进而寻找逃脱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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