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方承道去拜会宗泽的同一个夜晚,宣孟营利用囚禁室上方的通气窗,以弹弓投书的方式,向钟离秀传递了他要强行劫牢的信息。
这是他第二次以这种方式投书。第一次是在七八天前,因王子善那边迟迟不见动静,他担心钟离秀着急,曾投书让她耐心等信儿。这是个十分危险的联络方式,因为那个作为囚室的仓房窗口既高且小,而且为避开看守视线,弹丸只能在远距离发射,发射角度亦有限制。稍有一点偏差,弹丸便不能入窗。好在宣孟营的射技过硬,弹弓的性能也好,总算使这两次投书,都没出现差池。
这一天,是派祝兴祖去临风寨报信后的第二十二天。这么多时日过去了,还没见王子善向老佛崖要人,显然很不正常。起初,宣孟营估计是王子善已在与老佛崖首脑进行交涉,只是自己没听到消息罢了。后经多方探听,并无有关消息,他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不安也一日甚似一日。而促使他终于决定要强行劫牢的,是在今天连续发生的两件事。一件事是,奉命外出采买押运军用物资的蒋宗尧,已于午时前后返回山寨;另一件事是,受宣孟营秘遣再度前往临风寨报信的祝兴祖,突然被曾邦才拘捕。
原来,宣孟营因左等右盼始终不见临风寨方面的动静,回想起祝兴祖说当时因王子善不在寨中,蜡丸乃是一个范姓头领主动提出代为转交,不免心生狐疑。他想若说此事有漏洞,怕是就在这里了。那个姓范的,八成是没转交蜡丸。没转交犹可,怕只怕他非但没转交,反倒私拆了蜡丸。倘是如此,其意何在?他觉得当时没对此予以警觉,就是个大失误,现在更不能再这样坐等。于是,他就以下山采办施工器具为由,安排了祝兴祖再跑一趟临风寨,叮嘱其务必将蜡丸亲手交给王子善。在密信里,宣孟营以极迫切的语气告诉王子善,事已刻不容缓,务必见信即动。
本来这回宣孟营是想另找一个弟兄去送信,但因考虑到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终仍是委派了祝兴祖。岂料这却酿成了大错。倒不是说祝兴祖这个人靠不住,而是天不作美,让祝兴祖刚刚出山便触上了大霉头。
那个大霉头,就是范光宪。
事情也是赶得太巧。这一天,正逢范光宪应约密会曾邦才,与其面议充分利用青龙岗事件策反王子善之计。会面的地点,就约在了老佛崖山口路旁一家茶水店的单间里。这家茶水店是虎翼军自设的,近来曾邦才已将其经营人员,全部换成了自己的爪牙。
两人会谈的时间不长,主要就是针对宗泽会不会亲自出面谈判的两种可能,商谈了相应的对付方法。祝兴祖下山途经这个茶水店时,恰是曾范两人正要分手的时候。当时范光宪刚从桌边站起,不经意地向窗外看去,正好看到了祝兴祖的侧面。他微微一怔,不禁脱口低叫道,好像就是他!
曾邦才不明就里地问,什么就是他?范光宪指着祝兴祖的背影说,刚过去的那人,就是那天去送蜡丸的汉子。他脸上那块疤我记得,应当不会看错。曾邦才急举目向外张望了一下,想了想说,知道了,这个人由我来收拾,你不要出面,绕开他走。
待范光宪离去后,曾邦才即带亲兵追上去拦截了祝兴祖,盘问他是何人。祝兴祖是认得曾邦才这个二当家的,恭敬地打躬道,小的是山上的弟兄,唤作祝兴祖,现在是奉命外出采买施工器具。说着,还出示了出山符牌。
祝兴祖是被列入排查名单者,曾邦才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祝兴祖,说我有事找你,你且随我回去说话。
祝兴祖突遭拦截,已是心下暗惊,又见曾邦才要以莫须有的借口将其带回,更觉势头不妙,便连忙托词道,山上修房正等用具,耽误了公差,小的却是吃罪不起。曾邦才道那却无妨,你将需要采买的物品写个单子,我差人替你跑一趟可也。
祝兴祖见状,料是送信事泄。他虽不知密信底里,却知其事绝非寻常。一时间,他曾闪过夺路而逃之念,但在掂量了自己与围在身边的兵丁的实力对比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幸宣孟营得知此事的时间很早。这又是一个巧合。
当时宣孟营正在一个山坡上监运木料,曾邦才一行返回驻地的情形,正好尽收眼底。最初看到曾邦才那一小队人马出现在山道上时,宣孟营还有点心不在焉。因为这时他由于听说蒋宗尧已经回山,正在紧张地构思对策。可不知怎的,在下意识中,他觉得那队人马似乎有点问题,便着意地向山道上多瞄了两眼。这一着意观望,就观望出了问题——在曾邦才的马后,若干士兵的马前,还夹杂着一个步行的汉子。那汉子虽未被捆绑,但从其情状来看,显然是被押解的样子。
待到那队人马再走近些,宣孟营就完全看清了,那个似犯人一般垂头丧气地跟在曾邦才马后的人,正是刚被自己打发下山不久的祝兴祖。
看清了这个情景,就似一个惊雷贴着头皮突然炸开,震得宣孟营的脑袋嗡嗡作响。
在祝兴祖的出山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意外之变,一时间唬得宣孟营毛骨悚然。但宣孟营毕竟是个经过血火锤炼的人,他虽不能做到处变不惊,但还不至于被吓得手足无措。他很快便强制着自己沉着下来,一面若无其事地继续监工,一面在大脑中对眼下的状况进行了紧急分析。
眼下的状况是糟透了。白白等了二十来天,没有等来临风寨的营救行动,却是耗回了对钟离秀垂涎三尺的蒋宗尧。蒋宗尧这个大淫棍,歇足精神后,必定要在钟离秀身上泄欲,而钟离秀绝对是宁死不肯受辱的。事到其间,惨剧难免。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的事,这里面多少还有点手脚可做。事实上,因见蒋宗尧的归期已近,这几天宣孟营已想出了几个拖延蒋宗尧对钟离秀下手的办法。然而祝兴祖的突然被捕,却使得那些办法基本无用了。这个意外变故,才真正是糟糕透顶。
诚然,现在还不能肯定,祝兴祖的被捕就是由于密信事发。但理智却严厉地告诫宣孟营,此刻绝不能心存一丝侥幸,必须从最坏的假设出发,果断地采取应变措施。否则,不仅钟离秀性命不保,连他自身也将是死路一条。宣孟营知道,现在自己的命运,已是与钟离秀紧紧地绑在一起,想撒手也撒不开了。现在他的出路,只能是破釜沉舟奋力一搏。
奋力一搏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劫牢。
以宣孟营的心情,恨不得即刻就行动。但是在光天化日下劫牢,分明就是去送死。要劫牢只能是在夜间。而就是到了夜间,也不是说劫便能劫的。老佛崖戒备森严,没有充分地准备,劫了也是白劫,根本冲不出去。毫无把握的蛮干没有意义,所以这劫牢的时间,宣孟营寻思,最快也只能定在次日之夜。而在今夜,他须先将准备工作做好。
欲在一夜之内,而且是在不为人知的前提下,悄悄地做好逃生准备,时间显然不够用。好在宣孟营为防万一,在等待王子善与老佛崖交涉的同时,已是暗暗地做了一些准备。
在这些日子里,他以勘察营建工程所需的木料石方为借口,遍察山寨地形,窥出了唯有后山的一个悬崖处,是个可资利用的警戒盲点。其后,他搞清了从囚室到后山悬崖的最佳逃跑路径,并且备下了供逃生使用的绳索。但因恐被人察觉,没到最后关头,他不敢将绳索提前安置到位。沿途阻滞追兵的陷阱路障,他也没敢提前预置。没有这些设施的帮助,他很难带着钟离秀摆脱追兵突出险境。为保行动成功,今天夜里,他必须先将这些事情准备就绪。
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他还能不能拥有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也就是说,曾邦才会不会在他行动之前,便将事情查到了他的头上。这就取决于祝兴祖的骨头够不够硬了。
对于祝兴祖这个人,宣孟营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这个人确实有不少毛病,但在江湖义气方面却不含糊,事到临头绝对能为哥们儿弟兄两肋插刀。正是基于他的这种品性,宣孟营才把传递密信的差事交给了他。从眼下的情形看,可以断定,祝兴祖并未吐露机密,否则,曾邦才焉能让他宣孟营还在这里安然无恙地监什么工。
曾邦才欲撬开祝兴祖的嘴不会很顺当,宣孟营料想。那么,一时半会儿自己应当还不至于大祸临头。但祝兴祖能坚持多久,他的江湖义气最终能不能顶住曾邦才的酷刑,这却不敢乐观。所以宣孟营想,对此应做两手准备。那么怎么办?他想也只有在万不得已时,先出其不意地拿下蒋宗尧。
急切间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现在是寸时寸金,说动就得动。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找帮手。
此前,为了保密,也为了不连累弟兄们,除了祝兴祖,宣孟营没有动用过别人,就连承担传信任务的祝兴祖,也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现在到了这个时刻,只靠他宣孟营单枪匹马当然是力所不及。而要找人参与其事,便不能不将其缘由以实相告,这也是要冒一定的风险。不过宣孟营相信,凭着在战场上建立的血肉情义以及素日里同甘共苦的莫逆之交,甘愿与他生死与共的热血弟兄还是有的。
果然,当天收了工,四个被秘密召集在一起的弟兄听宣孟营亮出底牌后,皆慨然表示,此乃大义之举也。曾邦才那厮在山寨中培植亲信、排斥异己、结党营私、飞扬跋扈,我等敢怒而不敢言久矣,早有弃暗投明之意。今日既蒙大哥以命相托,我等弟兄绝无二话。这四个弟兄都是靖康之变时与宣孟营一起浴血杀出金军重围的旧部,他们的品行为人,宣孟营是信得过的。弟兄们的这种果敢态度使宣孟营非常感动,也令他极大地增强了事在必成的信念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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