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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第1页)

盈儿被收留进府已有五天。

自那日进府后,宗颖便将她交给了张婆。张婆是个在开封府后衙做事多年的老佣人,其家人均在靖康之变中罹难。因其朴实勤快,且已无家可归,在宗泽到来后,被予以继续留用。盈儿进府后,就被安排为张婆的帮手,做些洒扫庭除、修枝剪草、浆洗缝纫、担水劈柴之类的杂务。

宗泽未带家眷来京,他本人的生活非常简单,吃穿坐卧都不讲究,除了读书挥毫外,也没有更多的业余嗜好,所以其宅的日常活计,基本与一般的家宅无异。盈儿本是自幼吃惯了苦的人,那些堂前灶下的粗活,对她来说乃是家常便饭。更兼她心窍伶俐,眼色乖巧,不用指使便能将一些零活主动收拾起来,其容貌又生得俊秀可人,因而虽是进府方数日,便博得了张婆和亲兵杂役们的很大好感。

由于活计不忙,就有些闲暇时间。每当空闲时,盈儿便喜欢到这后衙的各处转转。张婆以为这是因为盈儿初入官衙,好奇心盛,对她的行止也不介意,还尽其所知热情地向她介绍了一番开封府衙门廨院的概况。

张婆告诉盈儿,正所谓侯门似海,这开封府里面的光景,可是大了去了。在这一片地界内,包括了办公、审案、文档、仓储、监牢、居住、休闲等多种区域。其中所有用来处理公务的区域唤作前衙,那些供官员们居住休闲的区域称为后衙或内衙。

后衙又分若干区域,分别供不同等级的官员、书吏和幕僚们居住。其中位置最好面积也最大的一个区域,自然就是府尹老爷栖身的所在处了。而在这个后衙区里,又是包括了许多个既以院墙相隔,又有门户相通的庭院,分别用以安置府尹的内眷、丫鬟、书童、长随、家丁、轿夫、差役、亲兵等。由于宗泽带来的随员很少,现在是这个后衙里最为空荡的时候,所以差役佣人们需要干的杂活,要比以往少得多。

盈儿对张婆介绍的情况听得很认真,而听过之后,似乎越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使得她更有兴趣地不时抽空去各个庭院东瞅西瞧。张婆心想这也难怪,一个民间丫头何曾见过这等世面,只要不耽误该做的活计,这孩子愿意怎么玩,就随她玩去便了。却不知盈儿在那似是天真好奇的举动背后,其实是隐藏着另外的目的。至于盈儿长街拦道以泪洗面凄切陈情哀求收留的真实企图,则不要说是张婆,就是连包括宗泽在内的开封府上下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想象得到。

那是个深藏在盈儿心底的秘密,是盈儿不惜豁出性命也要完成的一个誓言。那便是:向宗泽讨还血债,为哥哥申冤报仇。

原来,盈儿那日哭诉的凄凉身世,多半是出于她的杜撰。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假,但她根本不是什么卫州人氏,也不存在什么流离失所骨肉失散那一说。她本来就是开封府人,她的真实身份,就是在官府前些时严打刑事犯罪的行动中,被捕获并被与其他若干案犯一起斩决的那个青年木匠吕康的妹妹。

吕康伙同前街几个泼皮外出作案的那晚,盈儿正因高烧卧床。她知道哥哥出去是干活挣钱,对吕康参与抢劫的内情一无所知。吕康为赶工期彻夜不归是常有的事,盈儿对此也未觉反常。及至后来公判大会开过,有人告诉她被判处极刑的案犯中似乎有她的哥哥,她将信将疑地抱病赶到刑场时,吕康已经身首异处。

盈儿的父母过世很早,是哥哥含辛茹苦把她带大,其手足之情远非一般兄妹可比。噩耗得到证实,她当场昏厥过去。幸得有同去刑场认尸的街邻相助,将她护送回家,并帮她埋葬了吕康。

盈儿不信她那老实本分的哥哥会做出什么犯罪勾当,她苏醒过来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欲去找官府讲理,质问官府她哥哥何罪之有,却被同情其遭遇的邻家大嫂竭力劝止。

邻家大嫂对她说,这次官府大肆捕人,大开杀戒,乃是奉了新任开封府尹宗泽的严令,是宗泽为稳定京城治安采取的非常措施,官府的告示早已广而告之。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这火烧得正旺,谁赶上了谁倒霉。没把你当罪民株连上就不错,你还想去讲什么理?从来民与官斗,有理也输三分,何况如今是乱世,何况宗泽是有名的铁面阎罗。乱世用重典,自古而然,他能承认他用错了吗?再说,你怎么能保证你哥哥没有一点过失?你又怎么能知道你哥哥是不是已经被屈打成招?官府将你哥哥签字画押的供词往你面前一摆,你又有何话说?所以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节哀认命。不然不仅于事无补,连你自己也会折进大牢。

盈儿因自幼失去双亲,哥哥吕康迫于生计也不能时常守候在她身边,而磨炼得独立性很强,头脑也比同龄女孩要成熟得多。听了邻家大嫂的规劝,她觉得相当在理,就打消了不顾一切地去衙门前击鼓鸣冤之念。

但这并不等于她心中的怒潮也随之消散,相反地,这怒潮翻卷得更为猛烈。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说斩就斩了,还让人连问个情由都追问不得,这是什么官府,这是什么世道!这样的不白之冤,刻骨之恨,难道是一个忍字便能了结的吗?乱世用重典,哼,这话听起来道貌岸然,但这不能成为你们官府滥杀无辜的理由,不能成为你宗泽草菅人命的借口!

作为一个贫家女儿,盈儿对国家大事知之不多,像宗泽这种朝廷大员,对她来说更是遥不可及。宗泽是何等样人,她是无从了解的。她只是从民间传闻中约略听说,宗泽抗金坚决、战功卓著、为官清廉、深得民心等。但她对这类说法并不信以为真,认为那不过是一种被人美化了的传说。

因为自打她记事时起,亲眼所见的,就尽是只会骑在百姓脖子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恶吏,在她的印象里,根本就找不出一个类似包拯那样的好官。所以她认为即便是被人们广为传诵的包拯,也只是个故事中的人物而已,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宗泽又能白到哪儿去?

至于说宗泽是抗金英雄,盈儿亦觉乃为虚传。当年金军围城汴京濒危时他在哪里?现在金兵走了,他倒来了。他的钢刀没去砍金兵的脑壳,反倒砍到了无辜百姓的脖子上,这算是什么英雄?没有他这个所谓的英雄,哥哥还不至于不明不白地命丧黄泉。而除了哥哥之外,惨死在他刀下的冤魂,天知道还有多少!

大约在汴京大开杀戒这件事,又将成为宗泽安邦救国的大功一件了吧?大约他以为朱笔一挥杀掉几个平民,也就如同捻死几只蚂蚁一般吧?哼,你这样想可就错了。常言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们是人。我们蒿蓬草民的性命再贱,也不是可以任你随便砍着玩的。这笔血债绝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勾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深仇大恨一定要报。

盈儿那悲愤的思绪行至此间,一股誓死复仇的冲动,便像烈火般在胸中升腾而起。她的千仇万恨,自然是要集中在她所认定的罪魁祸首宗泽身上。于是,要让宗泽以命抵命的想法,就在这股冲动的鼓荡下逐渐形成。盈儿曾从戏文评话中听到过一些烈女、义女、侠女的复仇故事,现在,那些可歌可泣的义举,都自动地在她的脑际浮现出来,成为激励她完成这个刚烈誓愿的动力和楷模。

但是,立下这个誓愿容易,要实现它却极为不易。

盈儿清楚,以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之力,欲取堂堂汴京留守、开封府尹的性命,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然则正因其难,却促使盈儿越发跃跃欲试。她从小到大曾遭遇过无数坎坷,迎难而上早已被磨砺成了她的本能。

大凡一个人若是铁了心要做某事,并且不惜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办法总不会一点没有。硬拼不行可以智取,明着干不过可以来暗的。盈儿搜肠刮肚地反复思索,终于产生了一个设法打入开封府,伺机暗算宗泽的大胆设想,而且越想下去,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如此这般冒险一试的决心,便在她的心中渐趋坚定。

说来也怪,这个决心一经下定,她那虚弱的病体竟在一夜之间烧退症消。她将此视为天助事成的良兆,因而在抓紧进行了一番必要的准备后,就在开封府衙门前上演了那一出当街拦道的苦情戏。

采用这种方式打入开封府,盈儿是经过了精心构想的。在盈儿看来,宗泽是个喜欢沽名钓誉之人。而这种人在遇到一个走投无路的少女哀告求助时,为树立自己爱民如子的形象,应当不会不做出点慈悲姿态。只要她能把戏做足,十有八九可望成功。当然,被宗泽坚决拒绝接纳进府的可能性也有,甚至还可能出现更糟的情况,就是被人当场识破她的真实身份。但是尽管这样,她也只能铤而走险,因为舍此之外,再无进府途径。

由于担心出现意外,盈儿在拦道哭诉时的心情是极为紧张的。幸而她所担心的事情都没出现,宗泽并未窥出什么破绽。虎穴复仇的第一关,就这样被她顺利地闯了过去。这使得她在庆幸之余,对再接再厉地实现其整个计划信心倍增。

下一个步骤,便是弄清宗泽的起居规律,寻找可以暗做手脚的机会了。但是与此同时,还有一桩事得预先做妥,那就是探查好动手之后的退路。

盈儿不难料想,宗泽既是心狠手辣树敌不少,他府中的防范措施必定很严,其亲兵的警惕性亦必定甚高。任凭她再小心谨慎,也未必能做到滴水不漏。何况她是唯一新近进府的陌生人,一旦府中出事,她当然会首先受到怀疑。若事发后不能及时脱身,后果不堪设想。死,她倒不怕,为了复仇她不惜拼将一死。但是她怕酷刑,更怕在受刑的同时还要遭受惨无人道的人身凌辱。而一旦被作为凶犯拿获,一切便都将要任人摆布了。因而她必须要力求在动手之后避免立即落入官府之手。自然在事后她可能仍然难以摆脱官府搜捕,但她可抢在陷入魔爪之前,自己投入青山绿水怀抱,干干净净地化为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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