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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第1页)

草关镇事件传到临风寨,激起了义军将士的极大愤慨。总头领王子善先是惊愕,继之震怒,在若干性烈的头领的鼓噪下,他几乎当时便要出兵向官军施行报复。

所幸周虎旺比较冷静。他对王子善劝道,一来对方这般反常挑衅,事出何因尚且不知;二来根据现场情况推测,钟离秀有可能尚未遇害,只是被对方绑走。因此目前不宜轻率行事,而应先弄清事情原委,再决定应对方式。

这周虎旺乃山乡猎户出身,后来成为京东山货行的一个团头。宣和七年金军第一次南侵时,他便拉起了义勇,是最早加盟王子善义军的头领之一。他虽只有二十五岁,却是每临大事有静气,处理问题稳健,而且点子也多。王子善部与其他义军之间,以及王部内部的各派势力之间,曾发生过几次较大的摩擦,均因采纳周虎旺的建议而妥善化解。因此对于周虎旺的意见,王子善一向比较重视。

在周虎旺的劝说下,王子善按捺下了向官军兴师问罪的冲动,但胸中怒气难平,于是他亲自修书一封,让周虎旺当面送交宗泽。在书函中,他措辞强硬地要求宗泽必须给他一个公正的说法,拿出令他满意的解决方案,并毫发无损地送还钟离秀。否则,即以刀枪说话。

当日傍晚,周虎旺便驰达东水门。守城将领闻其来意不敢疏慢,即派两名军士将其送往开封府。

周虎旺带来的消息令宗泽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

来京上任后,他曾下过指令,命京畿各地官署遇到突发事件务必随时上报。但因草关镇未设官署,待邻近的官署闻听情况呈文上报时,已经迟至下午。而且由于是依据传闻而报,所报并不翔实。只是说当日有官军士兵在草关镇某茶肆与人发生争执,乃至大打出手,误伤了一条人命。

官军的军纪是个大问题,类似的事件宗泽过去也处理过,所以对于这个呈报,他没往更严重处想。当然,官军蛮横伤人也不是小事,他正准备找闾勍来商议如何处理肇事者以及如何督促众将从严治军的问题。因而当他闻报有义军头领周虎旺奉王子善之命,就草关镇发生武力冲突一事前来交涉时,还颇有几分不快。心想我的部属违法,我自会依律处置,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

想是这么想,但为抗金大局计,他还是很客气地亲自出面,在会客厅里接见了周虎旺。他考虑既然对方派人来了,就此做些沟通也好。

周虎旺原以为要当面见到宗泽还得费点周折,没想到宗泽接到禀报立时便安排了接见,而且待人态度逊和,全无高官架势,这反倒使得他对宗泽肃然起敬,因此面对宗泽他亦是礼貌有加言辞有度。不过,对于需要表达的意思,他还是有一说一,毫不含糊。

听了周虎旺的情况通报,宗泽方知,草关镇事件情形与自己所得的呈报大有出入。他很难想象,居然会有官军将士,胆敢在草关镇那样的地方公然挑衅,并且狂妄到杀害王部人员,绑架王部头领。但他看得出来,周虎旺绝非凭空捏造无事生非。这样的话,此事的性质便不单纯是军纪问题了。

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打着他宗泽的旗号,做出这种恶劣勾当?

听周虎旺讲述过事件经过,宗泽的惊愕和震怒程度,丝毫不亚于王子善。况且,他还要面对王子善的质诘,这个难堪处境令他更为撮火。但若是在周虎旺面前当场发作,反倒有做戏之嫌了。于是他先端起茶杯啜了两口,平抑了一下气息,同时也梳理了一下思路,方缓缓地开口作答。

到底是久经世事的长者,宗泽在这一会儿时间里,已经想好了适当的答词。他的答复包含了如下几层意思。

一者,草关镇事件他是刚刚接到呈报,所报情形与周虎旺所述不一,但他可以相信周虎旺之言属实。二者,事件发生后,王总头领马上派人前来通报协商,这个做法非常好,有利于问题的妥善解决,他宗泽一定通力配合。三者,他宗泽从未下过所谓捉拿京东反贼之令,亦从未将王部及任何抗金武装视为反贼。但官军中如有此类言行,他首先负有节制不力之责。待事实查清,若果如周虎旺所说情形,他将当面向王总头领谢罪。四者,事件原委需要调查,请王总头领宽限办案时间。肇事者一经查实,不管其为何人何职,皆将即予拘捕。对案犯的判决以及对相关事宜的处理,将首先征求王总头领之意。五者,只要钟离秀还活着,一旦查到下落,一定全力营救。

“总之请王总头领放心,我宗泽对此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给贵部一个公正的交代。”表明了上述态度后,宗泽稍稍停顿了一下,又道,“另外,我还有几句话,想请周头领带给王总头领。”

“宗留守请讲。”

“目前我们大敌当前国土沦丧黎民涂炭,我等华夏子孙,理当同心勠力携手并肩共御外辱。草关镇事件很令人痛心。我希望事态不要再人为地扩大,以免给敌寇以可乘之机,令亲者痛而仇者快。周头领乃深明大义之人,还望于此多做努力。”宗泽这最后一句话并非客套,他已从周虎旺很有分寸的言谈中,感觉到这是个通晓事理的后生,因此,的确是诚恳地希望周虎旺能从中起到积极作用。

周虎旺也明显地感受到了宗泽的诚意。虽然双方的谈话时间不长,但宗泽的平易近人、老成持重、秉公论事和勇于承担责任的态度,以及他溢于言表的忧国之情,都给周虎旺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完全相信这位老帅的承诺是作数的,因而无复多言,在爽快地表示了一定将其意如实转达给王总头领后,即起身告辞。

周虎旺走后,宗泽立即派人去请来了闾勍。

宋朝军制,兵无常帅,将无常师。宗泽初掌留守司军,对部伍不够熟悉,在禁军中查案,还是通过闾勍去做比较方便。宗泽很严肃地对闾勍讲,这件事关乎官军与义军的关系,性质非常严重。官军与义军的关系很敏感,相互间的戒意本来就深,一点小事就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现在突然发生了这么一桩严重事件,如果我们不能切实解决问题严惩肇事者,那么任凭你再谈什么以大局为重联合抗金的高调,恐怕也无济于事。虽说是让周虎旺带了话回去,但王子善能有多大的忍耐限度,却很难说。夜长梦多,因此处理此事是越快越好,越慢越被动。

闾勍听宗泽谈过情况,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同时也意识到了其事非同一般。不过,他认为如果事情确系留守司军官兵所为,查出肇事者不是太难。因为留守司军的建制及管理都是比较规范的,在宗泽下达过整顿令后,又进一步强调了军纪法规。像周虎旺所说的那种足有二三十人参与的行动,统兵将领不可能不知道。再者,留守司军各部乃各有防区,排除了不可能在草关镇一带活动的部队,余者的范围便没有多大了。这还不好查嘛,一夜工夫足矣。

听闾勍这么说来,宗泽的心情宽松了一些,他就让闾勍亲自主持,命各部连夜进行排查。查出肇事者后,不管首犯是谁,不管参与者有多少人,一律就地拘禁,并马上向他呈报。

然而事情却远不似闾勍想象得那么顺利。他排查的速度确实不慢,督察亦甚严,但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倒是查出来某部有个都头伙同几个属下在当日曾私自外出酗酒,但时辰地点人数都不对。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擅自离营者。外出执行公务者俱有来去时间及事由记载,据此皆足以排除他们前去草关镇作案的可能。

宗泽问闾勍,会不会在调查中有遗漏,或者有人匿情不报。闾勍说遗漏绝对没有,隐瞒不报的可能性也不大。涉及二三十人而且是全副武装的外出行动,要想遮掩得纹风不透是很难的。涉案者自己不说,也会有人暗中举报。再者将士们普遍表示,一来因宗泽下达过无令不许与义军发生武装冲突的将令;二来他们亦知王子善势大,外出时见了对方的人马都是尽量避免照面,怎么可能去主动招惹呢?因而闾勍得出的结论是,基本可以肯定,此事不是留守司军的人干的。

禁军可以摆脱干系,这是个好消息。问题是,就这样回复王子善,王子善显然不会相信。而欲平息事端,必须得查出肇事者才行。那么再去查谁呢?

驻扎在京城周边的,除了正规禁军,还有五花八门的厢兵、乡兵、弓手、团练之类,在绿林武装眼里,这些队伍统属官军之列。会不会是其中某人与王子善的人有仇,借了宗泽的名义去收拾他们呢?但是那些杂牌军却不似禁军管理得那么严谨,他们不但编制混乱,军纪亦相当散漫,欲彻查他们的行迹,就没有那么便当了。

由于闾勍所承担的整顿军备的任务很重,不能将更多的精力放到这个案子上,宗泽便让他将此案移交给了开封府。有司官员经过会商,为争取时间,决定下一步采取双管齐下的措施。一方面,由司法参军侯云甫负责对厢兵等地方部队进行调查;另一方面,由司理参军步达昌负责对案发现场的调查。同时,为了避免今后在禁军中发生类似事件,宗泽指示闾勍,将那几个私自外出酗酒闹事的官兵一律杖责五十军棍,罚做苦役。并通报全军,以儆效尤。

宗泽每至一处官府履新,总会对属下职官的习性能力进行一番观察,以便做到因材施用。现在他来京虽只有半月,但对在公务上接触较多的几位官员的品性才干已大致了然。他们当然是各有不足之处,比如宿向荣缺乏魄力不善决断,侯云甫有些圆滑,而步达昌则有点桀骜不驯,等等。但是在履行职责方面,这些人还都能独当一面堪称干员。人无完人,有这一条,宗泽就比较满意。侯云甫与步达昌都具有较丰富的办案经验,都曾破获过情节曲折的奇案,草关镇案由他们负责侦破,应当能较快地理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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