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残忍的厮杀,反而养成我冷静到近于冷酷的性格。六年前的“白夜”那一仗,马克涅斯被托里斯坦皇家骑士团团长奥斯卡击倒的时候,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强迫部属们随我突围而逃,直到战争结束才去寻找马克涅斯的尸体。为此,部属们骂我“忘恩负义”、“冷血动物”,纷纷舍我而去。但是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确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并且我知道,马克涅斯一定会在地下微笑,称赞我:“干得对,孩子!”
战场上,我看到过许多人在身边倒下,有敌人,有同伴,有朋友,也有我的老师。但我从来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冷静,否则,就不可能从无数次的枪林箭雨中生存下来,并获得最终的胜利。
然而,现在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库罗·卡米诺,我竟然失去了自己的冷静。我感觉热血冲上脑门,惊诧、烦躁、愤怒和痛苦,完全迷失了自我的个性。
“头儿,不要……”身后电光大作。我在扑击过程中,及时避过了两道闪电:“好啊,你们两个一起上吧!”
虽然在丛林中风一般疾奔,左右穿插,接连躲过数支羽箭和十来道电光,然而,背上的伤口妨碍了我的速度,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后,必然无法再正确发挥自己本身的能力。突然眉心一阵巨痛,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刹那间,等我神智清醒,强撑着睁大眼睛的时候,米勒那惊骇扭曲的面孔正好出现在眼前。我用力挥下钉锤,鲜血和脑浆立刻溅了满脸。
“不!”身后是斯威特的惨叫。我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是本能地顺势把右臂挥了半个圆圈,钉锤脱手向后飞出。
顷刻间,森林中沉寂了下来,惨叫声、箭支破风声、雷电击中树木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我无声地跌倒在地上,伸手去摸眉心——那里,竟然牢牢钉着一支两尺多长的羽箭!
我用力想把箭拔出来——虽然知道拔出来必死无疑——但是只换来难以忍受的剧痛,和神智的逐渐模糊。“混蛋,再用点力气,把我一箭射死不好吗?”我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只好缓缓地、无目的地向前爬去。爬一阵,再拔额上的箭;拔不动,再爬一阵……黑暗慢慢降临,我感觉到刺骨的疼痛中,夹杂着无尽的恐惧和寒冷。
爬着爬着,我的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什么了,但是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双脚。是的,那是人类的脚!我强自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头颈,我看到一个白须及腹的慈祥的老人,慢慢弯下腰来。
那老人伸出右手,轻轻抚上了我的额头——我感觉一阵清凉涌上眉间,剧痛突然消失了。但是同时,沉重的睡意突然袭来。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摸摸眉心,再摸摸腰间,突然意识到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眉心不但没有羽箭,没有疼痛,连丝毫的伤口或者伤疤也没有——如此神奇的治疗魔法,在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更重要的是,钉锤仍然挂在腰间,虽然记忆中,是已经脱手扔出,打倒了斯威特的。
就象平常从噩梦中醒来,惊悸还在心头,但很快就能分辨出这不过是个梦而已。然而,这次却并不是梦——
我从指间燃着一点小小的火焰,打量自己和四周。是的,我的身上没有丝毫血迹,但是却到处污迹斑驳,沾满了尘土和落叶,而且在我身后,分明的有一道杂乱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远方。
我,确实是爬到这里来的!
这一切不是梦,这一切都是幻觉。不,不仅仅是幻觉而已。回想仍然清晰的每一个细节,我突然发现自己当时的心情,不,应该是每一个人的心情,处在一种绝对不正常的状态。我失去了自己的冷静。平常即使喝醉以后难以控制自己的行动,也仍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心智,但是那时候,我的心智紊乱了,我心中充满了从来没有过的愤怒和仇恨,还有杀戮的渴望。
我又一次感到了恐惧。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不可知的事物,包括死亡后的世界,还有这次幻觉。这次幻觉,比死亡更为可怕,因为我突然发现当时的我,似乎并不是我!我是谁?我自认为代表了自己的心智竟然背叛了自己!
一个人,只有当他具有灵魂心智,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他才真的存在——我一直这么认为,但是,当所谓的灵魂心智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候,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他还保有自我吗?他不是我,他是谁?!
还有那个老人。任何梦境或者幻觉应该都是有所本原的,应该都是平日所见所思的一种扭曲。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人,他是从何处进入到我的思维中来的呢?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也不敢再去寻找斯威特他们的尸体或是仍然存活的踪迹。只是奋力向外狂奔,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紫森林,然后无目的地向南走,向远离紫森林的方向走去……
半个多月后,我离开鲁安尼亚,进入盖亚的领地。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但是仍然不想或者是不敢回头。这一天,进入坎德培城堡,那是盖亚的一个伯爵领地。
城堡主楼前的广场上,围着许多人,有一个吟游诗人正在歌唱。他所唱的,正是五十年前的“七玫瑰之战”。
那是盖亚和托利斯坦之间的一场著名战役,托利斯坦最后赢得了战争的胜利。在盖亚国内竟然吟唱歌颂托利斯坦胜利的歌曲,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想到作为宗教圣国的托利斯坦长时间拥有人类世界中唯一最高君主的名号,而盖亚和鲁安尼亚的统治者只敢称王而已,也就不奇怪了。
何况,坎德培向来是盖亚国内离心力最强的数块贵族领地之一。
我侧耳听那歌声——
……托利斯坦最伟大的骑士,教皇法袍上最鲜艳的绣花,
麦克特尼大人啊,他的速度好象猎豹一样。
趁着黑夜他进入平原,在这连精灵都熟睡的夜晚,
天幕上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只有“豹王”才看得清敌人的营帐!
举起了神圣的长剑,顷刻间黑夜变成了白昼,
因为无数火箭射向敌方……
听他唱到“弓箭”,我的眉心似乎又有点隐隐作痛。当然自己也明白,这完全是因为那段经历对心理的影响。我分开人群,匆匆向外走去,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问道:“希格蒙德·布隆姆菲尔德先生?”
我抬起头,认出那是城主坎德培伯爵的一名执事。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的同伴呢?加入我们作战吧,报酬优厚呦。”
“战争?”盖亚又要和谁作战呢?我突然想到了金·斯沃。
这是盖亚历三二七年的三月十五日。
序卷动乱前的和平生活第11章叛国者
(尤曼斯·卡贝尔的心路历程之一)
“先生,醒一醒,就快到目的地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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