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打起轿帘子,宝钗觉得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忙紧了紧身上的玉色哆罗呢斗篷,才抬脚下了轿子。
随手递给莺儿几个小银锞子,笑道:“大冷天儿的,有劳妈妈们送了我来。这些个钱妈妈们拿着吃些酒去,避避寒气。”
那婆子们如何不喜?都忙陪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原是我们该做的,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宝钗伸手扶了扶头上戴着的点翠八宝如意簪,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有何不好意思的?这冷风朔气的劳累你们几个了,今儿我也不回去了,你们回去跟守门的嬷嬷说一声,早些锁了门,不要贪吃酒水就是了。”
一边说着,一边儿往梨香院里头去了。莺儿抱着个小包袱,忙忙地跟在了后头。
薛姨妈正在屋子里头给香菱几个分着针线,冷不防听外头同喜惊喜道:“姑娘回来了!”
帘子一掀,果然是宝钗带着莺儿进来了。
薛姨妈大喜,忙站起来拉着宝钗的手道:“我的儿,怎么这会子回来了?这又冷又黑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了明儿再说?”
宝钗脱下了身上的斗篷递给了莺儿,自己向拢着的火盆上伸着手烤了烤,笑道:“并没有什么事情的,不过是想着妈了,才回来走了这一遭。我是坐了轿子过来的,倒也不冷。”
薛姨妈拉着她坐在暖炕上,左右端详了一番,叹道:“唉,瘦了些了。可吃了晚膳?”又一连声儿地叫同喜去倒了热热的茶来。
“早就吃过了。妈别顾着我了,哥哥呢?怎么又不在家里?”宝钗抱了一个纯银镂空雕花儿小手炉,皱着眉头问道。
薛姨妈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么,这一程子总是不着家。问他,他只说是办正事去了。再细问问,就要急了。如今已经有三两日没回来了。”
宝钗低头想了想,也是无法。只好劝母亲:“哥哥的脾气妈还不知?顺着说就是了。”
薛姨妈也觉得对自己的儿子无法可施,只想着由着他去罢了。想来如今靠着九贝子那里,也不至于惹出什么大事来。
看着女儿低头喝着热茶,袅袅水汽熏染,衬得一双水杏大眼雾气蒙蒙,更显得脸如满月,肤若凝脂。
宝钗抬头看见了,疑惑道:“妈怎么了?”
薛姨妈摇了摇头,低声问道:“如今你姨妈那里叫你帮着管家,可有人说什么闲话不曾?”
“谁会说呢?”宝钗掠了掠耳边的碎发,“如今姨妈当家,后头又有贵人在撑着,她的话就连老太太也得给几分面子。况且这又不是咱们自己上赶着张罗的,原就是姨妈再三再四地跟我说了的。我若是不应,岂不让人说性子凉薄,亲戚间连个忙都不肯帮了?”
拿着小小的汝窑盅子,一下一下地拨着茶水,宝钗出了一会子神,叹口气道:“原来瞧着凤丫头当家,每日里头风风火火的,只觉得威风。如今我还不是自己个儿支应呢,就有些累的慌了。”
薛姨妈听了,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呢,这有什么?当家主母岂是好当的?你看赵姨娘倒是轻松,可是有什么用呢?”
忽又想起一事,忙问:“听说昨儿个,凤丫头带着迎春她们去了雍王府?”
宝钗点了点头。薛姨妈“嗐”了一声,抱怨道:“你这个孩子,怎么也不早说?若是我早知道了,好歹也叫凤丫头带上你过去瞧瞧。”
宝钗苦笑道:“原本就是老太太一早上才想起来的,事先谁都不知道。”
冷笑了一声,薛姨妈哼道:“又是老太太的主意!我就说,自咱们来了,她就看咱们不顺眼。那也都不提了,好歹如今你也替他们管着家呢,既是姑娘们都去了,如何能单单丢下你呢?凤丫头也是,怎么说都是亲表妹,一点儿也不知道看顾着些!”
薛姨妈抱怨了几句,见女儿也不接茬儿,只怔怔地看着明明灭灭地烛火,原本艳若牡丹的脸上竟有些憔悴之意。心里头一酸,忙搂住了女儿,哽咽道:“说起来,也是我误了你。如今你都十八了,竟还……”说着,滴下泪来。
宝钗回过神来,见母亲哭了,忙拿着帕子给她拭泪,笑道:“妈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起了这些个。”
薛姨妈擤了把鼻子,说道:“我如今也后悔了。若不是你姨妈再三再四地向我求了,只说是日后宝玉定是能够承了这个爵位的。我想着,依着咱们的家世,也颇使得了。谁知道一耽误就到了现在了!”
怕宝钗听了沉心,忙又保证道:“你只放心,如今你姨妈已经撂下话了,叫宫里头贵人说句话,只在今年,就要定下这个事儿了。”
宝钗低低地嗯了一声,想到宝玉容貌俊秀,身姿颀长,不由得红了脸。
她自打进京以来,便住在贾府,与宝玉可谓是朝夕相处。宝玉又生的极好,又惯会做小伏低地在女孩儿面前讨好,宝钗不过是个闺阁少女,纵然心气儿再高,也难免不动心。
只是先前自己还有几分凌云之志,又因为宝玉对仕途经济并不热心,自己虽然也听了母亲和姨妈的安排,对他多加拉拢。说到底却并不认为那就是自己的良人。可自从自己小选被刷了下来,年纪一天大过一天了,也不由得慌了神。
老太太一天到晚装着糊涂,也不提宝玉的亲事,只说他命里头不能早娶。哼,不能早娶?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一边儿这么说着,一边儿到处托人去给宝玉说亲,真当着自己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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