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呢?
会议室的大门突然打开了,随即走进来又一个年轻人:黑西装,白衬衫,暗红的领带,运动员一般强健的身躯。他一头浓密的金发,黝黑的肤色让脸上过早出现的一点皱纹凸显了出来。他肯定会很适合出现在杰·克鲁品牌服装的目录册中,或者是在一艘豪华帆船的甲板上。他还没开口说话我就感觉到了一股新英格兰地区中上层家族的气息。这是一种近乎自负的感觉,写在他深邃的蓝灰色眼睛里,也流露在他用手指把金黄色发卷从额头上拨开的动作中。他看上去并不比屋子里其他的人年长多少,但是随着他走到桌首的位置,把淡黄色的文件夹摊开,把双手撑在桌上,大家的注意力明显都转向了他,肩膀和四肢也挺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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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东京,现在(2)
“麦克尔·丹维尔,”他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哈佛商学院的副教授,我今天来是要给你们讲故事的,关于说谎者、骗子和笨蛋。希望你们都能仔细听。如果明年我得把你们中谁的名字加到我的课里,我会很难过。”
就这样,他开始了显然是精心准备了的长篇大论,讲述的都是高风险金融活动最黑暗悲惨的那些瞬间。他讲的时候完全不看文件夹,声音的节奏一成不变,语调里也不会透露任何一丝代表情感或是责难的东西。他讲的全都是实例,而就在他讲的时候我明白了为什么这都是狗屁。因为其实这些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面包含的心理过程。这班新人们需要了解的正是这种心理过程引领着杰特和里森这样的人走上不归路。
他谈的就是高风险赌徒的心理,痴迷于刺激的瘾君子的心理,一流玩家的心理。他们追逐的是错误的刺激,还有从错误的悬崖上跳下来的错误的快感。
“到了1995年1月,”丹维尔滔滔不绝,“尼克·里森,巴林公司驻新加坡的明星交易人,已经积累了超过13亿美元的亏损额。他把这些隐藏在一个他命名为88888的‘五八’账户中,然后试图在别人发现之前把这个漏洞给补起来。里森把赌压在了日经上面,而这个赌局代表的钱超过了巴林公司全部的资产。”
我环顾四周,发现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丹维尔和他的文件夹上。他提到的数字让大家睁大了眼睛,但是数字背后的故事却没有被说明。丹维尔漏掉的其实是核心的东西。因为他只是一个金融学者,不是心理学家,更不是个赌徒。
我对国际贸易几乎是一无所知,但是我了解赌博。我曾经在拉斯维加斯待了三个月,为我写的关于麻省理工21点牌戏团伙的书搜集资料。我曾经很近地接触过世界上最成功的一伙职业算牌者。我虽然不认识尼克·里森,但是或许,只是或许,我知道是什么让他走到那一步。
在算牌过程中,有一个叫作“大玩家”的概念。大玩家就是玩大钱的玩家,也就是冒最大的风险,追求最大回报的人。他们也被称为牌桌上的“巨鲸”,会从其他算牌者那里得到信号,然后根据这些信号在桌上押下大笔赌注。这些玩家追逐押大注的快感,追逐翻牌那一瞬间带来的刺激感。很多大玩家对这种刺激上瘾,变成为这种感觉而生的瘾君子。有些大玩家成为了赌场里的传奇人物,这取决于他们愿意冒多大的风险,愿意在赌博上走多远。
“里森的赌其实很简单。”丹维尔还在继续,口气异常轻松冷漠,显得这个主题还不如快餐店里的菜单有意思。“就是日经225指数中的期货。日经如果往上走,那么他就赢了,往下走,他就输了。具体来说,他在日经市场有100亿美元的交易,如果市场走到低于1万9千点,巴林公司就完了。”
100亿美元!即便是把过去一年中全世界所有赌场里每一个职业算牌玩家赌下的钱全部加在一起,那也还是远远比不上尼克·里森——坐在新加坡一张办公桌前、一个29岁的年轻人在1995年1月在日经指数上押下的赌注。从很多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世界历史上最大的赌徒。他是在赌桌上扔下了最大一笔赌注的人,只不过他的桌子不是轮盘赌桌或是21点牌桌,他的赌桌就是大阪一间办公室里闪着数字的电脑屏幕,旁边还挤着一堆年轻人。
“公平地说,”丹维尔补充道,“当时看来,这是个有一定道理的赌局。当时日本经济处在反弹过程当中,如果不发生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里森看来确实有机会扭转整个局面。”
这就是赌徒心理。遭受了一点损失的大玩家会把赌注翻倍,想要赢回来。再输了一回后,再把赌注翻倍,然后又输。任何玩过21点或是轮盘赌的人肯定都有过这种心态。如果输了,就加倍再赌,心里想着迟早手风会顺起来的,总是能够翻过身来。
“可是,”丹维尔突然把头从文件夹里抬了起来,问道,“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桌边的年轻人们都盯着他。他咧嘴一笑,进屋以后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丝感情。
“1995年1月17日,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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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大阪(1)
马尔科姆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他的眼睛居然是睁开的。这一点很是奇怪,因为就在一秒钟之前,他还处在一种沉睡的状态当中,通常只有早上5点半的时候他才有沉睡的感觉。只有那时身体才在沉睡中进行自身修复,而此前它刚刚经过了日经市场中的奔忙的白天,经过了更让人疲劳的充斥着橄榄球比赛、酒局和15子棋局的夜晚。可不知为什么,那种状态消失了,他透过屋里的黑暗看着天花板,想着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马尔科姆注意到的第二件事是天花板居然在移动。不是他所熟悉的喝了太多啤酒以后的感觉,也不是比赛中过多冲撞的结果,而是一种剧烈的摇晃运动,时而向前时而向后,不管他的眼睛往哪儿看都一样。他使劲眨眨眼,但是屋子还是在移动,而且更快了,快得他已经无法让眼睛盯着一处,快得他的头开始眩晕,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了第三件事——声音。
这是一声愤怒的咆哮,声音起先不大,然后发展到大得让他耳鸣不止。这是一声痛苦的原始的巨响,来自下面的某个地方。这声音能撕碎他的骨架,让恐惧深入他的骨髓。
“这他妈是怎么了!”
他的身体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几乎连咒骂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用双手紧攥着睡垫,嘴张得大大的,脚则不停蹬踏着毯子。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厚重了。天花板狠狠滑向左边,然后马尔科姆意识到并不仅仅是天花板在移动。整个公寓房间都在移动,整个公寓楼都在移动。终于他醒悟过来,然后在睡垫上坐直起来。
地震!
在新泽西长大的过程中,他从未经历过地震。他在电视上看到过,也在报纸上读到过。他的前女友安娜刚刚搬到洛杉矶去的时候,曾经给他写过一封长信,讲述了她经历的一次轻微震动,当时她公寓楼下大街上的汽车警报都响了起来,碗柜里的汤罐都掉出来摔在地上。
可是现在这情景比四起的汽车警报和掉下来的汤罐可要恐怖多了。
屋子突然一下倒向右边,马尔科姆冷不防从睡垫上跌倒下来,肩膀最先着地。他滚了几圈,撞在木质衣柜上,然后跪了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屋里还是太暗看不清楚,况且他也是刚刚搬到这屋里,还处在熟悉这里布局的过程当中。这间屋子离办公室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在一幢12层的高级公寓楼中,楼顶还有一个室外游泳池。屋子内部空间很大,比他原来住的要大1000平方英尺。地板上铺着地毯,还有一个极舒适的浴缸,条件比他新泽西家里的任何一个房间都好,也比他以前住过的任何地方都好。现在他已经工作了10个月,公司把他的基本工资提高到了将近6万美元一年。虽然比他估计的在华尔街能挣到的要少,但是已经足以让他过得不错,即便是在大阪这样的城市。
不过在一个脚下的整个世界都在颤抖的时刻,钱已经一点儿不重要了。他听到了厨房里碗碟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起居室里书架上的书像雨点儿一样砸向地面。他赶紧做出了一个决定,然后朝睡垫那边的窗户爬去。
他一下就把窗户弄开了,而后爬到了外面的防火梯上。脚下的金属框架在不停地摇晃,他往下一瞥,发现整个大楼都在晃动,左右振动幅度能有4到5英尺。他想起来这是新建不久的一幢楼,据说是防震的,应该能抵御下面传来的震波。但是现在看来这楼随时都可能倒塌。
他又迅速做出了另一个决定。他没有选择往地面靠近,而是顺着梯子快速爬向楼上的公寓。他用双手抬起窗子,然后爬进了一间和他自己的一样的起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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