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亡者会因为太痛苦而忘记自己是如何离世的,但他们却会深深记住自己生前未尽的执念;以此类推、根据继国缘壹生前一直想要找到化为了鬼的兄长继国严胜做个了断的心愿,月子才会得出他的灵魂在这凡尘间四处游荡的结论。
当然,这个结论是对是错,她心里是没底的;但有个目标或者说有件事要去做,总强过继续躺在神社里、再原地发呆个数百年吧?
“啊——啊——”野生的乌鸦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很好的报警器,它们沙哑且凄厉的叫声无疑昭示着“有人来了”、或者说是“有人来投食了”。
刚裹上毯子准备好好补个觉的妖王大人皱了皱眉,意识到这是村子里今年该被送上楢山的古来稀老人到了。
好奇心使然,月子还是从怀里随手摸了只纸式神出来,将之扬手抛出、作为自己的临时耳目去四下张望一番。
一只完全不该出现在初冬时节、散发着莹莹青光的“蝴蝶”,就此飘飘忽忽地向有声音传来的地方振翅飞去;式神的主人则缓缓阖上了双眼,无需睁眼也能“看见”式神探测传回影像的女妖怪拢了拢身披的毯子,她枕着日昳时分黯淡的天光,试图从这本就不盛的太阳光芒中汲取最后几丝为数不多的温暖。
来到“神明居所”的树墩家母子皆是一言不发,因为送老人朝山的规矩之一就是“不能说话”,目的是为了要削弱亲情的羁绊,怕彼此心软;望着眼前这和想象中“慈爱的山神怀抱”有着天壤之别的景象,驻足跟前的儿子辰平的心中如果是震惊大于其他情绪,那么身为他母亲的阿玲婆的神色,就是全然接受神所安排的命运的淡然。
用这般合乎传统的方法死去,还能在死前了却了自己最后的几个心愿:为死了老婆的儿子辰平成功续弦到了勤劳能干的邻村寡妇阿玉;找自己的老姐妹阿金婆帮次子利助了解了男女差异;终于弄清楚了丈夫利平“失踪”的真相。
她此生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可是善良的辰平舍不得老母亲,他抱着老母亲无声地痛哭,却被母亲缓慢而坚决地推开;即便被推开,他还是舍不得走,最后等到的却是老母亲赏给他的清脆一耳光。
被老母亲打了的辰平眼中饱含泪水、充满了痛苦,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母亲的决绝、也明白了母亲的信念之坚定,绝非是如他那般平日里仅停留于口头层面的不断为自己洗脑、辩解、否认地说着:“我可不会像老爸那样。”
毕竟事实是:辰平确实像极了他的父亲利平,是个善良敦厚、打心底里爱着自己母亲的男人。
当年15岁的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不愿背奶奶上山,还在猎熊的途中因为这件事和父亲发生了争执和打斗,期间失手用铁炮打死了父亲,只得把他埋在了西山道旁的大树下。
时隔三十年,如今已经是个中年人的他,终于理解了当年父亲的痛苦——那种心如刀绞的感受,真是生不如死。
树墩家现任的当家人在老母亲阿玲婆的推搡下,最终还是失魂落魄地下山去了。
回去的路上,辰平看到了钱屋家的长子与他的老父阿又伯;这对爷俩的告别模式,可就激烈得多了——与阿玲婆同岁的阿又伯与一心想要遵守传统上山以洗刷丈夫当年“临阵脱逃”的耻辱的阿玲婆不同,他一点也不想死。
但阿又伯的儿子却是早就开始嫌弃老父在家中白白消耗粮食,把阿又伯绑起来关在里屋吧,他又要向每个路过的人嚷嚷着自己的儿子是个恶鬼、把他关起来还不给他饭吃。
如此一来二去的,这父子关系自然也就更加恶化了。
他们彼此撕扯着、喊叫着,被绳网套住的阿又伯死死抓住儿子不松手,钱屋家的长子却是死命想要挣开纠缠不休的老父。
年轻力壮的儿子最终还是战胜了年迈体虚的老父,他大叫着:“老爸,你快上路吧!”随后就把被绑着的老父推下了村中长者所谓的“七谷”断崖。
就听阿又伯一路惨叫着啊啊地摔进了断崖的谷底,激起了阵阵碎石一同滚落的撞击声和一大群乌鸦开饭前的嘎嘎欢呼声。
此时的天还没黑,但空中却飘起了银粉玉屑般的小雪。
辰平抬起头看着天上的雪花,怔愣片刻之后,他扭头朝楢山深处跑去。
他打破了“不许回头”的朝山规矩,但那又怎么样呢?村里的年长者都说:上楢山的时候如果下雪、那是最大的好事了,会得到山神的庇佑、死后也能享福。
看着这“吉兆”的降临,树墩家的当家只想把这个好消息当面告诉他的老娘。
于是在山巅石壁的避风处本就睡得很浅的月子、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一个中年男人对自己母亲最后的呼喊:“娘!雪下下来啦!”
如菩提般盘坐在草席上的阿玲婆听到儿子的呼唤,也睁开了眼睛;但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挥挥手,示意儿子趁天还没黑、快下山去。
从七谷再回到楢山深处“神灵居所”的这段时间,雪已经覆盖了地面上累累的白骨。
隔着一段似是意味着“天人永隔”的距离,辰平接着颤声问道:“娘,你冷吗?”
阿玲婆对此只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冷。
“娘,你运气好啊,”辰平像是感慨、又像是没话找话般地说道:“在上山的时候下雪了。”只为能再多看看自己深爱的老母亲最后几眼。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 www.baqu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