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之外,晦暗之中,除了凄惨的哭冤喊杀声,时不时还有两声闷闷的咳嗽声,是刻意憋着又憋不住,从胸膛很深处传出的那种闷响。
“秦徵……”一个柔弱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不合时间,不合地点。
独坐于昏暗中的秦徵木讷地转头,看到郑桑披着一袭黑色披风,缓缓摘下兜帽,露出洁白如玉盘的脸。
她一点点走近,走到唯一一束阳光照射处。
秦徵抬了抬屁股,又坐了回去,最后也没有起身,转回头,擦了擦嘴角,衣袖上已经有叁四团血迹,冷漠地说:“你怎么进来了,你不该来的……”
“是许循之求小包带我进来的,我给你带了点吃的。”郑桑蹲到他身边,从食盒里一盘盘拿出菜。
“咳——”秦徵又把饭菜放回食盒,推着郑桑出去,“出去!”
“哎呀你干什么!”郑桑一跺脚,搡开了秦徵,厉声斥问。
她好不容易进来看他,他在做什么,二话不说就要赶她走,真是好心喂了狗。
“郑桑,我是戴罪将死之人……”秦徵背过身,“快走吧……”
她来,就是要和秦徵说这件事的。
郑桑执拗地转到秦徵面前,要他看着她,“他们诬陷你参与刺杀一事,可你那段时间从始至终都和我在一起。你没有做过的事,我会去给你作证。”
“郑桑,没用的。我师傅……”秦徵有点凝噎,不敢看郑桑的眼睛,又转了个方向,“我师傅是魏国奸细,我家人和他来往十数年是不争的事实,通敌的罪名怎么洗也洗不清。你这样反而会把自己搭进来,不值得,回去吧。”
“许循之已经和我说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郑桑一把转正秦徵的身体,用清澈坚毅的眼神看着他,如那永远奔流向东的江河水,义无反顾。
牢狱,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才几天,他已经这般憔悴。头发乱蓬蓬的,活像个稻草人;少年本不蓄须,玉郎子都之貌,如今胡子拉碴,一眼看过去大了五六岁;还有他的唇,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
“秦徵,”郑桑替他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一根一根轻抚着,语调也如这般轻柔,循循劝道,“荀子有两个弟子,韩非和李斯。他们虽然都师承儒家,但是对人世的认识并不一样,甚至走上了儒家的反面。即使同为法家拥趸的韩非和李斯,也对法的贯彻理解不同。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老师并不决定学生的一切。你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而不依附于任何人。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是此理,你明白吗?”
郑桑当时在听说申参通敌时也大为吃惊,而她更担心秦徵钻牛角尖、不愿意接受,而他果然消极至此。
她捧着他的腮,手下是他刚刺出一点、又硬又扎的胡子,“秦徵,当务之急是要先把你参与刺杀的嫌疑洗干净。通敌之事,毕竟不是你们的本意。”
“你们如何让秦王相信不是我一家本意?”
“所以,我会去替你陈情!”
秦徵握住郑桑的手,“你这是何苦,若是不成,你一家也会牵连进来……”
“我不知道……”郑桑摇头,暗自咬了咬唇,“但秦徵,我不能明知道真相却袖手旁观看着你死,许循之也不能。”
他在她这里,已经死过一次了,郑桑绝不要再看他死一次。
郑桑抚着他的脸,时别小半个月第二次摸上他的脸,好像被困苦打磨地更粗粝了,“我晓得你现在很为你师傅的事难过,但你还有父母,有许秩,有小包……还有我……”
她凝望着他,眼神若蒲丝,柔软地缠绕在她眼前人身上,而又透着坚韧蓬勃,交织成网,挣脱不得,牢牢缚住悬崖之上摇摇欲坠的磐石。
郑桑,就和她的名字一样。她是浮光柔滑的丝帛,也是落地生根的巨树,拥有无与伦比的精神力和生命力,不外显的坚强蕴藏在她柔软的女儿躯里。她要的,她一定会去争取。无论何时何地,她不会先放弃。
堂堂男儿,要输给一个柔弱的女子了。
秦徵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涩,眨了眨,润了润,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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