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李景华说话与其他人不同,她要有筹码。
那么,她的筹码在哪儿?晏枝细细思量,她能牵制晏靖安与穆亭渊。
晏枝低头扫了棋盘一眼,黑子几乎被白子吞噬殆尽,这盘棋局下到现在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任由黑子垂死挣扎,输赢也是早晚的事情。晏枝摩挲着指尖黑色的棋子,心想,李景华想要什么?穆亭渊为他所用?还是拿捏住晏靖安最后的把柄?
她将黑子落在棋盘上,玉石精心打磨而成的棋子发出清脆声响,李景华微微眯起眼眸,抬头看向晏枝。
她看似无意下在棋盘上的黑子虽然不能盘活整个棋局,却能让黑子得以喘息,让白子的吞云气势得以遏止,这是很聪明的一步棋,是统揽大局之后下的明智决定。
眼前的女子褪去那层装模作样的愚钝,一双眼睛透着深谙人心的精明与聪慧,她在短时间内便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立场,不多说任何一句多余的话,在有所动作前,先试探他的底线和目的,从而走出最合宜的一步。
她的确有活着的价值。
如此一比,洛霞笙真是叫他失望了。
两人一时沉默,只有棋子轻扣棋盘的声响,侍女在一旁点上熏香,片刻后,晏枝忽然将手里的棋子抛入棋盘,双肘搭在桌沿,撑着脸颊看向李景华。
“没意思,”晏枝嫌弃地说,“这棋局真没意思。”
几回对弈,李景华刚生出了点兴趣,冷不丁地被晏枝浇灭,他微微拧眉,问道:“哪里无趣?”
晏枝眼神清透明亮,看着李景华:“让我猜猜王爷的目的,我方才一直在想,王爷抓我回来究竟是为了压迫晏靖安,还是为了拉拢亭渊。左思右想间恍然明白,以王爷的脾性,定是选择一箭双雕。想必是准备找个机会杀了我,用我的死离间晏靖安与穆亭渊。”
“哦?”李景华饶有兴致地问,“说下去。”
晏枝轻笑:“无非是晏靖安对我落难袖手旁观,王爷仁义,出手救下我。昨日晏靖安怕是在大稷山上吧?他府里那个秋道长便是大稷山上哪个道观里出来的,若是亭渊知悉这些事情,肯定恨之入骨,自然对王爷亲近许多。”
“嗯,”李景华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又道,“那穆夫人不如说一说,本王究竟打算如何处置你?”
“至少没打算真的放我回去,”晏枝道,“怕是在利用我离间他二人的关系前,还要拿我试探下晏靖安的态度,看他对圣上,对朝廷究竟是否存了异心,哪怕没有——”她眼神陡然转为犀利,狠狠地看着李景华,“王爷也要让他生出这般心思!”
李景华一撩大袖,凑得近了些,迫人的目光锁住晏枝,道:“那以穆夫人高见,本王这主意如何?”
第55章===
晏枝记得,在原作里,荣安王是如同狡狐一般的存在,他平素沉默寡言,少有言谈,但就像是此时沉然翻弄手下的棋子,他极乐于看着众人落入他布置的圈套,说他研修佛学多年,却丝毫不见他身上有任何佛家的慈悲为怀。
他乐于看着人们溺毙在他编织的苦痛笼网之中,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万事万物皆是苦痛,而他独立于一旁冷眼看着,神态冰冷而又残忍,配合着他那张性冷淡的脸,确实有那么些让人想犯罪的意思。
不得不承认,晏枝当初也挺喜欢这个角色,毕竟她偏好把高岭之花拉进泥潭。
他是女主阵营的一个重要人物,不仅是将女主拉扯大的养父,更是给女主提供了学识、计谋与势力庇佑的师父,是永恒不倒的靠山,放在主角阵营里是颗定心丸,可成了对手,感觉就不太妙了。
这人……她需要小心应对。
听闻李景华有意探听自己的想法,晏枝深吸一口气,道:“王爷此举有些过于想当然了。王爷用来挑拨离间的由头只是一个‘晏靖安在大稷山上’,那日我与晏靖安究竟碰没碰面,匪寇是否让晏靖安知道了我被他们绑走……王爷都没有证据,诸多细节全靠的是猜忌和想象。若是疑心重或者脑子一根筋的人可能会因此有所怀疑和猜忌,但亭渊不是这类人。他知道晏靖安是我亲生父亲,会机智看待其间种种,只要两人心平气和地讨论此事,真相自然水落石出。要想让他动摇,除非铁证摆在他的面前。”
她直视李景华,道:“也就是说,要我我亲自告诉他我的境遇,这才是晏靖安弃我于不顾的铁证。”她露出冷笑,讽刺地看着李景华,“王爷留我活到现在,不就是为了这份证据吗?”
李景华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盯着晏枝看了片刻,忽然出声笑了起来。他肆意地靠坐在围栏前,鬓边的长发从发带中滑落下来,微微抬眸睨着晏枝,道:“北都勋贵都瞎了狗眼,错把珍珠当鱼目,晏靖安生了个聪慧女儿。”
他声音陡然变厉,道:“霞笙,你可服气?”
站在花枝暗处的少女走了出来,她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脂粉香,仿佛在试图掩盖什么,晏枝还是闻到了脂粉下药膏的味道。
她微微蹙眉,不经意瞥见洛霞笙的脖子上有鞭痕,她用精致的妆容和高傲的姿态掩盖了衣裳下的累累伤躯。
晏枝心里一跳,回想荣安王的手段,对洛霞笙生出了些同情,但转瞬又冷下心肠。政敌之间,立场之争,从来没有善恶对错,只有胜负。
她目光错过洛霞笙,转而看向李景华,道:“王爷,我无意与王爷为敌,也许王爷不信,我与晏靖安并无感情,他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已嫁入穆府,此生只想过自己的日子。”
李景华饶有兴味地看着晏枝,道:“本来听闻,晏大将军对幺女极为宠爱,以致养出其骄纵任性的性子。昔日曾有一位新科状元,因为惹恼了那位千金,被晏大将军动用权势贬谪到偏远县区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我还听说,这位千金为了追求洛无戈,纵马在闹市捣乱,当众拦下将军,险些导致百姓意外被马蹄踩踏而死,这么大的事情也被压了下去。诸如此类事件,不一而足,其溺爱程度可见一斑。现在,穆夫人同我说,已经嫁入穆府,与晏家再无关系了?未免有些可笑!”
晏枝面色平静地接受荣安王的嘲讽,这并不奇怪,她想抽离,可身份背景放在这儿,别说是深谋远虑的李景华,便是路边的村妇也深知“血脉不可断”的道理,哪那么容易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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