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婴觉着,打翻汤药比年轻时候第一次骑马游猎都要费力。他呼吸声音愈加粗重,胸膛猛烈的起伏,像是潮湿了的老风箱。
汤药落地,他舒展了眉头,用尽全力双手握了一下田文的手,什么话也没说。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做了。
此刻靖郭君田婴想:“老子都要见列祖列宗了,还干他娘的苦药!何苦来哉!”
他想起了起伏连绵的泰山、沂山的峰峦锦绣,齐国的雄伟长城傲然其上,城墙之外的金戈铁马、铮铮铁骨。
他想起了魏武卒、秦锐士、赵飞骑气吞万里如虎;他想起了美人婀娜身姿,想起了少年风流韵事;他想了夫人、田文、儿孙、未来。
“齐国的火炉子,今后就与老子无关了……”
“老子纵横大半生,还能善终,不错嘛……”
“来过,爽过,无悔,结局非常完美嘛……”
英雄从不惧怕死亡,死亡不过如此么。
“哈哈哈!”
田婴笑了,笑的非常没有气势,却真真切切的笑了:“老子走了,战国世界是你们的了!”
最后一次,微弱的笑声,戛然而止。
呜呜哀哉,一代枭雄、政治强人、土豪地主、顶级权贵、大鱼中的蓝鳍金枪鱼,就此陨落,举国哀痛!
田文作为薛地太子,理所当然成了治丧委员会负责人。
大哥田柳下越来越对宗族事务熟悉,对于争当“太子”一事,非常有自知之明:才能撑不起野心,就要好好跟着太子混。
田不疑渐渐成为门客之首,门客之中并不乏能力才华之众,可惜的很:血脉不对,没有贵族的天然洪荒之力。
家族内部天然的以为田文可以当薛地继承人。
田文却开始惴惴不安,更胜过往昔,寝食难安。
谁坐在齐国的火炉子上,谁知道疼,疼还只能忍着,不能哼哼。
谁的地盘谁做主?我田文赢了么?
黑夜中,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透过琉璃碧瓦的高墙,越过国都临淄的厚重城墙,盯着那个叫做薛地的地方,薛地像是一块儿肥肉。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田文如刺在喉,冷汗直冒,有些感觉只有他才能知晓,别人无法替代他承受。
他连夜失眠,提笔措辞,再措辞,纸篓里装满了昂贵的帛纸,新的废帛纸正继续形成。昂贵的帛纸此刻成了最廉价的。
比起生命之重,万物皆轻。
三天三夜,终于成文:《请王上收回薛地书》
“微臣田文,冒昧上书大王!
呜呼哀哉!吾父靖郭君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魂归天兮,曾不能为大王效犬马之劳也!如今天下霸业七分,战国纵横捭阖,此诚逐鹿中原之契机也。
威武大齐,王上英明。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万千财富积累于府库,士农工商纷纷比肩继踵,国之盛世,日益隆重,盖上苍之馈赠也。
微臣欲报之于大王也。然才能微末,出身庶子,德才不备,竟不及吾父十之存一,愧对王上眷顾,臣恳请王上收回薛地,以此地赋税供养齐国技击之士,静候天下大变。
一旦六国动静,以纵横之策,游刃于列国,西连三晋,伺机吞并小国,外说强秦,北击燕地、南下分楚!功臣良将运筹帷幄万里之外,技击壮士泰山西望千里沃野,终足以与秦一争雌雄。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愿大王继承先王雄霸之志,兴德之事,咨诹善道,察纳雅言,功绩可追三皇五帝也。微臣俯首再拜,今臣未立寸功,怎敢奢望薛地太子之封赏,恳请大王收回薛地!
临书涕零,不知所言,大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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